“你定的范围太宽了。”萧子良冷冷地说,“如果幽瞳和韩咒决定把几个鬼子母的死尸放在你的门口,好给你一个教训,这也要算到我头上吗?”
“迄今为止,他们还没这么做过,你最好希望他们不会这么做。我说了,给我记住。”
“当然,我会遵从真龙大人的命令。”这个鹰钩鼻的男人微微一打恭,“但我仍然要说,十一个是危险的数目。”
令公鬼不禁笑了起来:“萧子良,我要叫她们听着我的竹笛跳舞。”苍天啊,他已经有多久没吹过竹笛了?他的竹笛放到哪里去了?隐约间,他听见了真龙的笑声。
梅兰娜雇用的四轮马车缓慢地在密集的人群中颠簸着,驶向枸骨王冠。至少在外表上,她是平静的————一名黑发女子,有双冰冷的浅褐色瞳仁,纤细的双手安稳地交叠在淡灰色的丝裙上;但她的内心却和外表完全不同。
三十八年前,梅兰娜曾经碰巧参与过一场白水江城和骆驼城之间的谈判,谈判的目的是为了结束两国在野驴草平原上的纷争。白水江城人和骆驼城人在每一个回合中都用尽机谋,期间有三次,谈判差点破裂并爆发战争,但坐在谈判桌两侧的人始终是和蔼可亲,满脸真诚。等到协议上的签名墨汁渐干时,梅兰娜觉得自己仿佛被塞进一只装满碎琉璃的桶里,从一座崎岖的山峰上一路滚了下来。但谈判结束后,那纸协议却并不比封锢它的蜡漆和缎带更加牢固。
梅兰娜希望今天下午在王宫中进行的那场会谈能有个更好的结果————它必须有更好的结果。但在内心里,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刚刚又从另一只装碎琉璃的桶中爬了出来。
紫苏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眼,只要没有鬼子母和她说话,她似乎就会打盹。马车里的另外两名姐妹不时会飞快地瞥这个姑娘一眼。问兰穿着绿色鱼口缎裙装,显得冰冷矜持。身材苗条的傲痴有双神情愉快的眼睛,她的褐色裙装在裙摆上绣着花草藤蔓。她们全都穿着正式,披着代表所属宗派的长衫。
梅兰娜相信,当她们看着紫苏的时候,心里有着和她一样的想法。问兰应该是知道的,但这又有谁能确认呢?问兰对付她的护法们很有一套,几乎就像是对待两匹她所喜爱的猎狼犬。
傲痴大约能知道,她的确很喜欢跳舞和卖弄风情,虽然如果她听说哪里隐藏着一份古老的手卷,就会立刻忘掉正在和她调情的可怜男人。梅兰娜在那个折翼镇第五条约之前很久就已经抛弃了爱情,但她确实还记得爱情的样子。只要看一眼紫苏望着令公鬼的样子,她就知道这个姑娘已经将理智扔出了窗外,正骑着自己狂跳的心闭着眼向前飞驰。
没有证据表示紫苏已经无视她们所有的警告,打破她的承诺,将一切事情都告诉了令公鬼。但他知道独狐陈,他知道仪景公主在那里,而且看见她们以种种借口逃避的时候,他显得很开心。很开心!
不管紫苏是否已经背弃了她们的信赖,以后在紫苏身边说话时一定要小心谨慎。即使是现在的情势,也让梅兰娜感到害怕。梅兰娜不习惯害怕,在舒雷死后的一年里,她经常会感到害怕。
她从来没约缚过第二名护法,至少一部分原因就是她不想再有那样的体验;另一个原因是她一直都很忙碌,分不出精力来找到合适的男人。但在楼兰战争之后,她就从未有过任何超越了忧心的情绪。现在,她感到了恐惧。她不喜欢这样。一切仍然可以顺利进行,她们并没有遭遇任何损失,但令公鬼这个人本身就让她的膝盖感到发软。
四轮马车停在枸骨王冠的院子里,马夫们穿着雕刻有优婆罗花图案的皮背心,从马厩里跑出来,接过缰绳,打开通向室内的门。
客栈大厅内的装潢很配得上这座三层白石建筑的外观,墙上铺着暗色抛光墙板,铜炉子外表覆盖着白色大理石。一座铜炉子台上摆放着高大的座钟,它的吊摆镀着金,每到整点时,它就会发出悠扬的钟声。这里的女侍都穿着蓝色裙装和绣着优婆罗花环的白围裙,她们全都面带微笑,礼貌而勤谨。
即使是那些不算漂亮的人也可以说是相当俊俏。枸骨王冠向来为锡城古国的地方贵族所喜爱,如果他们在玄都没有官邸,来玄都时就会住在这里,但现在,坐在大厅桌边的只有护法。采蓝和连翘坐在大厅靠后的地方。
如果依照梅兰娜的意思,她们应该等在厨房里,和那些仆人待在一块儿。其余的姐妹都出去了。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如果你们不介意,”紫苏说,“我觉得要出去走一走,我觉得在天黑前看看玄都。”
梅兰娜同意了紫苏的请求,这名年轻女人立刻跑出了客栈。梅兰娜和问兰、傲痴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倒是想知道,紫苏用多长时间能回到宫殿。
辛珂宁夫人很快就出现在她们身边,她就像梅兰娜见过的其它客栈老板一样圆胖。她不停地鞠着躬,揉搓着双手:“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吗,鬼子母?有什么需要的吗?”她在知道梅兰娜是鬼子母之前和之后对于她们的服务都很周到热心。
“浆果茶,”梅兰娜微笑着对她说,“放在楼上的私人起居室里。”当老板娘跑去向一名女侍发号施令的时候,梅兰娜的微笑消失了。她向采蓝和连翘打了一个严厉的手势,要她们和她一起去楼上。然后这五个人就无声地上了楼。
从这个起居室的窗户里能够俯瞰街景,但梅兰娜并没有这种兴致。她关上敞开的窗户,把街上的噪音关在外面,然后转身看着其它人。问兰和傲痴已经坐进椅子里,采蓝和连翘仍然站在那两名坐下的鬼子母中间。
连翘的暗色黄麻裙上似乎曾经有过不少皱褶,但实际上并没有。她的鼻尖上有个墨渍,但她那双鸟一般的眼睛正发出犀利而敏锐的目光。
采蓝的眼睛也在闪着光,那很像是怒火的光芒,她的手抓住身上有黄色胸衣的蓝丝裙,不时会微微颤抖一下,看上去,她仿佛在睡觉时也没脱下这身衣服。当然,她有一些理由,但并不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