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更多子恒不想见到的大虫渠鸟。从左到右,这些黑鸟此起彼伏,都在向南方飞。有许多次,他们刚刚来得及躲进树丛或者坡底,那些大虫渠鸟就飞进了空中。
还有一次,情况十分凶险,他们跑向下一个藏身之处时,东边飞起了一百多只大虫渠鸟。他们距离藏身处还差半里左右,立刻僵住,像被使了定身法一样连一动都不敢动。尽管寒风冷冽,子恒的脸上仍然渗出汗珠。他们定在原地,直到那黑压压的一群渐渐远去,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子恒已经数不清自己用绷弓子打下多少只掉队的大虫渠鸟了。
沿途,又遗留了更多遭到大虫渠鸟杀害的尸体,更增加了他的恐惧。有一只土拨鼠被撕成了碎片,子恒像着了魔一般地呆呆盯着它,看着它那被啄掉眼珠的头向上摆着,脚、内脏围在旁边堆成一个歪扭的圆形。还有被撕成一堆扭曲羽毛的鸟儿。还有,另外两只刺猬的残缺部份,也许只是一只,子恒不太确定。
他想起孔阳说过的话。混沌妖皇的手下的东西全都以杀戮为乐,他的力量就是死亡。万一被这些大虫渠鸟发现了,那无情的眼睛像黑色的珠子闪着光芒,针一般尖利的鸟喙滴着血在他们的身边旋转,啄穿他们的血肉。足足有一百多只,也许,它们还会呼喊更多的同类,也许它们全部都会出动。一幅恶心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浮现:一群大虫渠鸟像蛆一样挤成一座小丘,鼓噪着争夺几块鲜血淋漓的肉块。
而这样的画面在他的脑子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接着这幅画面被其他画面冲散了,新来的每一幅都清楚地呈现一瞬间,然后旋转着褪去,被下一幅取代。
这时候那三匹大狸力,它们在北边遇到了大虫渠鸟。那些邪恶的大鸟尖叫着,俯冲,盘旋,再俯冲,每一次扑下去再飞起来时,鸟喙都带着淋漓的鲜血。大狸力怒吼着,躲闪着,奋力跳起来在空中扭动身体用利牙
撕咬。一次又一次,子恒闻到了羽毛和大虫渠鸟被活活咬碎的腐臭味道,感觉到身上处处被撕裂的痛楚,绝望地知道即使它们抵抗到最后一刻,所有的努力加起来也不过是无谓的。
突然之间,那些大虫渠鸟放弃了。它们拉升了高度,在大狸力最后一次愤怒的嘶吼声中盘旋。狸力不像其它小兽那么容易杀死,而它们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似的,脱离了搏斗的战场。它们拍打着翅膀飞走了,掉下几根羽毛落在那些被咬死的同伴身上。风舔了舔左前脚上被啄穿的伤口。弹跳的一只眼睛似乎也受了伤。
斑仔不顾自己的伤势,召集起另外两匹大狸力,忍着伤痛朝着大虫渠鸟飞走的方向大步跑去,伤口渗出的鲜血在皮毛上粘成血块。似乎对于敌人的突然离去并不相信,还在提防着敌人的偷袭。
子恒跌跌撞撞地跑着,跟路大安交换了一个眼神,路大安的金黄眼眸毫无波澜。路大安也感知到了,却一言不发,只是一边看着子恒,一边继续毫不费劲地大步慢跑,等待着。
“等待着我。等待着,我承认我可以感觉到它们。有大虫渠鸟,”子恒不情愿地喘着气说道,“在我们身后。”
“他说的是真的,”半夏倒吸了一口气,“你真的能跟他们沟通。”
疲惫的子恒的双脚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全靠着意志力推动它们迈得更快。可是,就算他能跑赢那些眼睛,跑赢大虫渠鸟,跑赢那些大狸力,他也无法避开半夏的眼睛。她现在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老天蒙蔽我的双眼!一个被玷污、被诅咒的人!”
此刻子恒的喉咙如着火一般灼痛。就算他在欧阳潜师傅的锻铁炉前做活时,吸入炉烟和热气时也不曾这样难受。他抓住杏姑的马镫踉跄着往前跑。半夏跳下马,不理会子恒说自己还跑得动的争辩,把他推上
了马鞍。可是,过不了多久,又轮到她边跑边一手抓着马镫,一手提着裙子了。过了一会儿,子恒下马,膝盖打着颤,把她扶起来推上马鞍。半夏已经累得没有力气抗议,她呼哧呼哧地喘息着。
路大安不肯放慢脚步,这样的速度对于他来说似乎完全不是一种负担。他催促他们,同时还嘲笑他们,带着他们紧紧跟在往南搜寻的那群大虫渠鸟后面,子恒甚至觉得,只要有一只鸟往后看一眼就能发现他们。
“继续跑,姥姥的!你们以为自己被它们抓住后,会表现得比那只猞猁好吗?或者比那只内脏堆在自己头上的兔子好?”半夏在马鞍上侧过身弯腰大声呕吐,可是路大安依旧阴阳怪气地说:“我知道你们都记得清清楚楚。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快要结束了,再坚持一会。姥姥的,我还以为农家娃子白天干农活,晚上在篝火边跳舞,最能吃苦呢。现在看来,你们根本就只会一天到晚睡大觉。迈开你们那些娇生惯养的脚啊!快跑啊。”
他们离那些大虫渠鸟越来越近。起初,只有当最后一只大虫渠鸟消失在下一个山坡后,他们才开始跑下坡。渐渐地,那群大虫渠鸟的队尾还在下一个山坡上空拍打翅膀时,他们就已经开始往下跑。只要有一只鸟他们匆忙地跑过两个山坡之间的开阔地的同时,那些大虫渠鸟搜寻着东边和西边只要有一只鸟回头看一眼,就全完了。
身后的大虫渠鸟也来得很快。斑仔和两只大狸力顾不上舔舐身上的伤口,设法绕过了鸟群,以最快的速度赶了上来。他们现在已经吸取了之前的经验,很留意查看空中。到底它们有多近?还要多久才能追上来?子恒无法知道,因为狸力一族不像人,对时间没有概念。
它们觉得完全没必要把一天分割成十二个时辰,四个季节就是他们的时间,春天交娈,夏天生育,秋天储备脂肪,熬过艰难的冬天。加上平时的白天和黑夜,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