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阳常常离开她们两人,独自前往侦察周围情况,就算他跟她们在一起时,也总是走到一边,稍微离开一点,看着她们两人的样子就像在观看决斗。湘儿真希望他能停止这种视线,至少别这么看着她。如果这真是决斗,到眼下为止,她还没有赢过一次。至于纯熙夫人,甚至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在跟她角力。湘儿不想看到他那冷漠的眼睛,这种冷 冰冰的态度让她不舒服极了。
多数情况下,他们的旅程就是这样了。除了她大发脾气的时候,就是安静,静得有时候,她的嘶喊就像在一片寂静中碎裂的琉璃盏一般。周围的土地也是静悄悄,除了风在树木之间呼号以外,万物俱静,好像连天下都停下来喘息了。就连那风,虽然冷得刺骨,也显得很遥远。
起初,这种宁静对于经历了连串惊吓的湘儿来说,是一种休息。自从上元前夜之后,她就几乎没能放松过。可是,独自一人跟着鬼子母和退魔师走了一天之后,她又开始烦躁不安。她时不时地回头张望,好像背后有挠不着的骚~痒似的。这种平静就像注定要被晨曦刺破的黑暗,只是在等待那令她牙齿打颤的第一道破晓的阳光。
纯熙夫人和孔阳也一样倍感压力,他们表面上泰然自若,但是湘儿很快就意识到,在冷静的外表下,这两个人的神经随着时间一刻又一刻地过去,绷得越来越紧,就像被大鱼拖得紧绷的鱼线,稍有大意就可能断裂。纯熙夫人的前额多了一道皱纹,似乎总在听一些普通人无法听到的声音。孔阳看着森林和河流的样子,就像是以为从那些光秃秃的树木、那宽阔缓慢的水流里可以找出等待他们的陷阱或者埋伏的线索。
她的心里,虽然为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觉得处境像高空走绳索一般摇摇欲坠的人而高兴,但是,如果他们也感觉到了,那么,这种危险就是真实存在的了,所以,她也非常希望这些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这种不安在她的意识深
处骚动,就像以前她听风占事时一样。然而,现在她知道这些都是紫霄碧气在作怪,因此,她拒绝接受这个在她意识边缘徘徊的波动。
当她向孔阳询问时,他没有看她,只是回答道:”没什么不妥。”他的双眼无时无刻不在扫视周围,此时也不例外。过了一会儿,他又自相枪盾地补充道,“等到了白桥镇,你就沿原寿官道回锡城去吧。这里太危险了。往回走反而不会遇到任何阻碍。”这是他这一天最长的一次对话了。
“她是风月宝鉴的一部分,孔阳。”纯熙夫人责备道,同时她的双眼也是注视着别处,“湘儿,要警惕混沌妖皇。虽然风暴已经离开我们,至少,暂时离开了。”
鬼子母抬起一只手,好像在凭空感知着什么,然后又无意识地把它在裙子上擦了擦,就像刚刚摸到了污泥似的,“然而,他仍然在窥测着,”她叹了口气而且,“而且变得更强烈了。他觊觎的不是我们,而是这人间。”
也不知道还要过多久,他才会变得足够强大而不只是在暗处窥视?想到这些湘儿缩起肩膀,突然间觉得有人在她的背后窥视她。像这种事,她倒是宁愿这个鬼子母们不要告诉她。
沿河往下游走的路上,孔阳负责探路,不过,以前他也负责带路,现在则是由纯熙夫人决定该往哪里走。她的每个决定都非常肯定,似乎在追踪一些看不见的痕迹,就好像她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脚印,记忆中留下的气味似的。孔阳只需要检查她想走的路是否安全就够了。
湘儿甚至相信,就算孔阳说那条路不安全,纯熙夫人也会坚持走过去。而孔阳则肯定会跟随她,沿着河,一直走下去,走到湘儿忽然从沉思中惊醒。这时候再看看四周,原来他们已经走到白桥的桥脚了。弯弯的大桥在阳光中闪着淡淡的光芒横跨碧水,就像一架精致得无法承受任何重量的洁白玉器,只要一个男人站
上去就能把它踩碎,更别说马匹了,它自己的重量也随时能把自己压碎。
然而,孔阳和纯熙夫人漫不经心地向前骑去,沿着光亮的引桥,走上桥去。蹄声清脆,听起来不像马蹄上的生铁敲击瓷器,却像镔铁互击的声音。桥的表面看起来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光滑,但是马匹走在上面却步伐稳健。
湘儿跟了上去,只不过,从她迈出的第一步起,她就一直担心着整座桥会在她的马蹄下被击得粉碎。她心想,如果蕾丝是用瓷器来做的,大概就会是这个样子了。
一行人快要完全走过了桥时,她才开始注意到,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烧焦味。再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了。
白桥桥脚连接的广场四周,大部份的建筑都已经被一堆堆焦木取代,还在冒着呛人的烟。一些汉子穿着不合身的制服和晦暗的盔甲沿着街道巡逻,但是,他们脚步匆忙,好像在害怕会发现什么东西,而且,边走边回头看。在街上只有寥寥数个镇民,一个个缩着脖子,脚步匆忙,好像在逃避什么。
就连一贯冷酷的孔阳,此刻的表情也十分阴沉。镇民远远绕开他们三个,连那些士兵也是。退魔师嗅着空气,紧锁眉头,低声咒骂。也难怪,空气中烧焦的气味太过浓烈了。
“人心愁甚矣,天意欲何耶。太古神镜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纯熙夫人喃喃自语,“没有人能预见风月宝鉴。”
说完,她下马跟镇民说起话来。她不问问题,只是表示同情,湘儿惊讶地发现,她显得十分诚恳。那些畏惧孔阳,随时准备逃离任何陌生人的镇上居民,却停下脚步跟纯熙夫人说话。他们似乎对自己的行为也很惊讶,但是,在纯熙夫人温情的目光和抚慰的声音鼓舞下,他们勉强放下了戒心。鬼子母的眼里流露出感同身受的目光,分享他们受到的伤害和痛苦,然后,人们开始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