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公鬼转动着那只多棱杯,望着杯中暗红色的酒液。幽瞳在云梦泽,其它弃光魔使的行踪依然无从知晓。霄辰人在葬月之海的另一边,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这里的人们都在为自己的一己私利而争斗不休,丝毫不在意世界将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和平还很遥远,”令公鬼轻声说道,“未来还有更多的流血和死亡。”
“总是如此。”李义府平静地回答,令公鬼不知道李义府是在评论他哪一句话,大约两者都是。
将琵琶夹在手臂底下,万剑从马鸣和鬼笑猝身边走开了。他喜欢弹奏乐器,但不是为两个不会倾听、不懂欣赏的人弹奏。他不知道今天早晨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知道。
有太多的厌火族人在看到他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之中甚至有人说已经看见他死了。马鸣不想去探究细节。在他面前的墙壁上有一道长长的缺口,缺口的表面像冰一样平滑,又仿佛被抛光了上百年的时间,他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缺口。
马鸣懒洋洋地,但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寻思着,以这种形式重生是否会让他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他不这样认为。他已经不再拥有不朽的肉体,那是暗主的礼物。
无论令公鬼对他的言谈有什么要求,他仍然在脑海中使用着“至尊暗主”一词————这一点足以证明他还是他自己。不朽消失了,有时候,他以为自己能感觉到时间正将他拖向坟墓,那个他以前从未想过会与自己发生关系的地方。
当然,令公鬼知道这肯定是他的想象,而现在他能导引真气的一点阳极之力只能带给他喝下了一口口污水的感觉,所以对于兰飞儿的死,他并不觉得有多么难过。他也不会同情尸冥,但兰飞儿毕竟对他施展过那种手段,所以她的终结让他有了另一番快慰。
等剩下的弃光魔使死掉的时候,令公鬼也会笑上两声,他尤其会为最
后一位死亡者欢笑。就算重生,他还是原先的那个他,但他会竭尽所能地继续抓住悬崖上那丛枯草。草根最后总会被拉断,到那时,他会长久地向下坠去,但在那以前,他还活着。
令公鬼拉开一扇小门,想要去食品储藏室,那里应该有一些好酒。只迈出一步,他定在原地,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你?不!”他的声音还悬在半空中的时候,死亡已经带走了他。
银蟾女王抹去脸上的汗水,然后将手绢收回袖子里,又重新整了整头上的草帽。至少,她终于有了一身像样的圆领袍,只是这种厚实的灰棉布衣裙在炎热的天气里仍然非常不舒服。
这身衣服实际上是马季淩为她找到的。她放松了缰绳,看了一眼身边这个高大俊逸的年轻人,虽然是骑马走在树丛中,但马季淩仍然挺直了身体。身
体圆胖的熊笑三更加衬托出马季淩挺拔、俊秀的身姿。那时马季淩将这身圆领袍捧给她,说这身衣服要好过她逃出宫时穿的那身令人发痒的东西。他低头望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声音里不带着任何恭敬。
当然,是她自己想到,让别人认出她会很不安全,特别是在发现孙希龄已经离开难老泉之后。为什么当她需要孙希龄的时候,这个男人却要跑出去追赶几名烧牛棚的贼?不要紧,即使没有孙希龄,她也能处理好自己的问题。但是当马季淩只称呼她为银蟾女王的时候,她能看见从这名年轻人的眼里流露出了许多困扰。
她叹了口气,转头向身后望去。魁梧的倪彪正一边前进,一边扫视着这片树林。风彩裳靠在他身边,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状况,一边还不时看倪彪一眼。
自从离开玄都之后,银蟾女王的军队一直都没有再增添过一人一丁,已经有太多的人听说了她在首都无缘无故流放贵族,制定不公正的律法,所以人们全都在以嘲笑的口吻谈论着她,并且对于支持她这位合法统治者的主意嗤之以鼻。
银蟾女王觉得即使人们真的相信她就是锡城的女王,也不会再对她有什么忠诚了,所以她一直骑马穿过黑齿国,一路上尽量在树林中前行,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拿着兵刃的人。
现在她身边有一名刀疤脸的街头流氓、一名胡涂又落魄的雨师城女贵族,加上每次被她看到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要跪倒下去的一名矮胖客栈老板,一名有时候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仿佛她还穿着那种取悦穆成桂的服装的年轻士兵,还有李嬷嬷————当然,她不会忘记李嬷嬷。
这个想法仿佛是一个召唤,那名老嬷嬷催马靠近了她。“最好仔细看着前面,”老嬷嬷平静地说,“‘年轻的狻猊扑得最快,而且会在你最不注意的时候。’”
“你认为马季淩是危险的?”银蟾女王气恼地说。李嬷嬷瞥了她一眼,脸上显露出思考的神情。
“在这样的状况里,任何男人都会是危险的。看上去很不错的一个男人,你不这样想吗?只是有点太高了,我相信那双手一定很有力。‘没必要等到蜂蜜放老才吃掉它。’”
“李嬷嬷。”银蟾女王警告地说,这名老妇人最近经常会说出这种话。马季淩是一名俊美的男人,他的手看上去确实很强壮,小腿匀称坚实,但他太年轻了,而且她是他的女王。
现在最不应该的事情就是把马季淩看成一个男人,而不是她的下属和士兵。她要和李嬷嬷谈谈。如果李嬷嬷认为银蟾女王会接受一个比她小十岁的男人————他一定比她小了十岁————那这个女人一定是丢掉了她的脑子,她们必须谈一谈,但这时马季淩和熊笑三都转过了身。
“管住你的舌头,李嬷嬷,如果你把愚蠢的想法塞进那个年轻人的脑袋里,我就把你丢下。”
李嬷嬷哼了一声。在锡城古国的时候,即使地位最高的贵族对她有这种表示,她也一定会把那个人扔进监牢,让他好好反省,当然,如果王位还是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