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原谅,”令公鬼说,“我要出去走一走。”
鬼笑猝跪坐起身,半夏则站了起来,但没有人跟着他。
在屋外,黄泥砖房屋和蔬菜梯田之间的石板路面上,令公鬼站直身体,俯视着下方的山谷,逐渐被下午的阴影覆盖的山谷中能见度不高。
如果他能相信纯熙夫人不会用皮带拴住他的脖子把他交给白塔就好了,但令公鬼毫不怀疑,只要他稍有让步,她一定就会这么做,而且不必使用上清之气。这个女人可以让一头公牛钻过老鼠洞,却不让公牛知道,不过,他现在也会利用她了。
苍天啊,自己就像她一样坏,利用楼兰,利用纯熙夫人。如果自己能信任她就好了。
令公鬼随意地向谷口走去,所有的路都很狭窄,路面用小石块铺成,一些陡峭的岩石被雕刻成台阶,几个铁匠铺里发出隐约的锤击声,民居并不是这里惟一的建筑。
穿过一扇敞开的门,令公鬼看见几名女子正在纺织;另一扇门后,银匠正在挥舞她的小锤子和圆凿;第三扇门里是正在制陶轮旁干活的一个男人,满手黏土,背后有一座正在燃烧着烈火的砖窑。
除了最小的孩子之外,男人和男孩全都穿着圣保衣————那种灰褐色的外衣和裤子。但工匠和战士的衣着之间会有细微的差别,工匠腰间的匕首会更小一些,或者没有匕首,束发巾上也不会有黑面纱。
不过,令公鬼看到一名铁匠拿着刚刚被他装上一尺钩镰枪尖的短矛,便毫不怀疑他会像制作它那样娴熟地使用它。
道路并不显得拥挤,不过往来的行人也不算少,孩子们欢笑着,一边奔跑一边游戏,就连小姑娘也像拿着布娃娃一样拿着玩具矛。屈从者头顶着装满水的高大陶罐,或者是清除园圃里的杂草,监督他们的经常是十来岁的小孩。
男人和女人们为各自的生计忙碌着
,无论是在家门前扫地的人,还是正在修补房屋墙壁的人,都和思尧村的人们没什么真正的区别。虽然他穿着与众不同的红色外衣和厚底靴,但孩子们都不会多看他一眼,而谦恭的屈从者们有没有注意他,令公鬼也不知道。
只是成年人————工匠或战士,男人或女人————都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那是一种对于无法预料的后果的关注。
年轻的男孩子都赤着脚,穿着很像是屈从者衣着的袍子,但袍子的颜色都是像圣保衣一样的灰褐色,而不是白色的。小姑娘也赤着脚四处奔跑,穿着短裙,有些短裙甚至无法遮住膝盖。
她们身上有一样东西吸引了令公鬼的视线,一直到大约十来岁的小姑娘们都会将头发在耳边梳成两条辫子,并用颜色鲜亮的缎带系住,就像半夏前几天梳的辫子一样。
这一定是巧合,肯定是后来有楼兰女人告诉半夏,只有小孩才这样梳辫子,所以她又把头发松开了。不过想这些事真是愚蠢,现在他已经被一个女人弄得焦头烂额了————鬼笑猝。
在谷底,卖货郎正和围在帆布篷马车周围的楼兰进行火热的交易。铁勒娜今天在奇玉梳上披了一条蓝色绢丝披巾,正大声地和主顾们讨价还价。沙陀信坐在他的白马车阴影里一只翻过来的桶上,穿着一件茶白色的外套,不停地抹着脸上的汗,却没有出售任何商品。他看见了令公鬼,似乎想从桶上站起来,但立刻又坐了回去。
令公鬼没看见铁勒娜,但让他惊讶的是,师卫古也在人群中,他的多彩披风吸引了一大群小孩子,还有一些成年人。很显然的,更大的观众群把他从突阕那儿吸引了过来,或者只是铁勒娜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虽然在交易中忙得不可开交,但胖女人还是会找出时间来皱着眉瞥一眼那名说书先生。
令公鬼将目光从马车上移开,他询问了一下身边的厌火族人,问金多人都去了什么地方。他们分别住进了保巴克城堡中
自己战士团的屋顶下。
枪姬众的屋顶位于仍然被太阳照亮的东侧山坡半山腰上,那是一个顶着菜园的灰色长方形石屋,里面的面积无疑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许多,但令公鬼没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两名手持矛盾的枪姬众蹲在那幢房子的门边,挡住了令公鬼,这名要进入枪姬众居所的男人让她们觉得既好笑,又生气,不过一名枪姬答应进去传达他的要求。
一小会儿之后,曾经去过海门通的金多人和深谷氏族枪姬众从里面走出来,所有其它待在保巴克城堡的深谷枪姬众也一同跟了出来。她们簇拥在道路两侧,有的甚至爬上了屋顶的菜园,每个人都愉快地笑着,仿佛在等待什么有趣的事。
男女屈从者为她们奉上小杯的黑色浓茶,看来,阻止男人进入枪姬众屋顶的规矩肯定是不包括屈从者的。令公鬼看了看她们拿出来的战利品。在脸颊上有一道细疤的黄发金多女子沙风凌有一只奇玉雕刻的宽手镯,上面雕刻着花纹细致繁复的优婆罗花,花朵中间的荆刺雕刻得栩栩如生,他觉得这只手镯会适合鬼笑猝。
在楼兰女子之中沙风凌的个子算是高的,而她也只比令公鬼矮一手,当她得知他要买下这只手镯的原因时。令公鬼没有完全和她说实话,他只是说这是为了感谢鬼笑猝对他的教导而送给她的礼物,没有说是为了让那女人的脾气好一些,好让自己在她身边能舒服一点的小贿赂,沙风凌扫视了一圈周围其它的枪姬众。
她们脸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了,而且变得相当严肃。
“我不会向你要钱的,令公鬼。”她一边说,一边将手镯放进他手里。
“有什么问题吗?”令公鬼问。楼兰是如何看待这种事的?
“我不想让鬼笑猝失去骄傲。”
“这不会让她失去骄傲的。”沙风凌向一名用说着,从令公鬼的杯子里啜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