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严寒。
滦州属于永平府下辖,到了冬季,甚少下雪,和几百里外的京师完全不同。虽然如此,但依旧是天寒地冻,特别是到了夜里,地面都结上了层薄薄的冰。
三更时分,大王庄内突然闯入了十数个黑衣蒙面人,他们个个身手敏捷,双足踏在薄冰上,竟未发出多少声响,悄然而迅速向王员外的庄园冲去。
越过高高的院墙时,庄园内的人似乎毫无察觉,其中一个蒙面人奉命去门房时,甚至连那个驼背白发的老李都没有找到,整个院中寂静得像有些反常。
这些人来到前院,便立刻分作两拨。一个窈窕的黑衣人独自冲向了左首第二间厢房。其余人则全部在右边的三个厢房前集合,在一位戴着夜叉面具的黑衣人指挥下,分出六个人分别守在了第一和第二个厢房外面,剩下的五人跟在戴面具的黑衣人,小心翼翼伏在了最后一间厢房门窗外。
戴面具的黑衣人遥遥向左首厢房那边看了看,见单独行动的那个窈窕身影一闪即逝,已经窜进了房内,开始行动。便不再迟疑,对着手下做了个手势,六人一起撞破门窗,冲了进去。
这间厢房,正是高杰和悟空所住,显然这群黑衣蒙面人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他们的目标正是高杰。
为首的面具人当先而入,带着寒冷劲风,破门,突进,眨眼间便来到了宽大的土炕边,手中长刀带出一道寒光,斩在了床上。他冲进去的速度比风还要快,寒光闪耀时,长刀已经落下,端的是迅雷不及掩耳。
几声闷响响起,随着他一刀斩下,其余五人手中兵器也几乎不分先后落在了炕上,如果炕上睡着人,断无幸理。
然而,从刀落后的手感中,戴面具的为首者立刻惊觉到,床上五人!
他们兵器斩上的,不过是两床空空的被褥。
这个变故显然是出乎意料的,其中一个蒙面人惊呼道:“公子,上当了!”
为首的蒙面人自然知道不秒,但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就是在村外小树林中说话的男人,姓张名松,正是弘阳教张光临的大儿子!此次奉父命与林红萌离开京畿的基地,带着十来个手下一直乔装改扮,跟随在高杰等一行后面,其目的就是要夺取白莲圣剑和白莲宝典。
张松虽是张光临的亲生儿子,但在弘阳教中的威望,却一直被林红萌压了一个头。甚至于教中有谣言传出,张光临有意将教统衣钵尽皆传给他最得意、最重视的女弟子。弘阳教和其他几个教派家族式的传承方式不同,先教主韩太湖年纪轻轻便因故仙去,且无子嗣,所以他立下规矩,教统相传,不论亲疏,只看能力。大弟子张光临在继承了弘阳教位于京畿之地这势力最大一脉后,貌似也有意将教统传于天资不凡、威望最高的爱徒林红萌,而非自己的亲生儿子。对于张光临的这个态度,张松自然不满,而且他的母亲,张光临的夫人唐君湘亦颇有怨言。但是,张光临是个素有大志,刚正不阿的人,坚持秉承先师遗愿,一心想着要统一处于分裂状态下的弘阳教,并将之发扬光大,丝毫不为妻儿的亲情所动。所以,张松和林红萌到底谁会最终成为其继承人,悬而未决,这也令这两个年轻人无形中成为了竞争对手,互不买账。
这次出京,张光临命他们一行人以林红萌为首,一切决定皆听从爱徒指挥,所以张松即使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违抗父亲之命,只能在嘴上抗议几句罢了。
林红萌三十有二,比张松大了五岁,本是个寡妇,加入弘阳教后表现异常出色,其根骨资质更是引起了张光临的注意,很快便成为了他最得意的弟子。林红萌不但武功高强,且素有谋略,不似张松那般鲁莽,自然也是被张光临指认为此次行动首领的原因。从高杰等离开京城的第二日开始,她便带着手下很快钓上了他们的尾巴,这些日子一直或远或进地尾随在后,却一直没有贸然动手。一来她顾虑高杰身份特殊,不但是白莲教未来的传人,而且明面上还是大明的忠勇侯,离京城太近动手的话,恐怕会招来官兵;二来,高杰一行人人数不少,林红萌对他们的实力不太清楚,想要一举成功,把握不大,所以方才一直隐忍着跟到了大王庄。
高杰等此前在王员外庄园中用过晚饭,各自回房时,林红萌派出的人早已清楚查看到了他们每个人的居住之处,所以一到三更,他们便目标明确地分工而动。张松带人去高杰的房间,杀人取物;而林红萌武功最高,直取对方武功最强的侯王所住的左首第二间厢房,不求毙敌,只求缠住他,为张松那边的行动争取时间。
林红萌的计划安排不可谓不周密,他们的行动也不可谓不隐蔽迅疾,但是,本应在炕上熟睡的高杰和悟空不见了,这让势在必得的张松难以接受,也想不明白,顿时呆立无言,手下的惊呼也没将他从失望、惊慌的情绪中唤醒过来。
正在此时,一个黑影倏然窜入,轻如灵猫,快似闪电,惊得张松几人双目圆睁,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待看清来人,张松才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烦躁不已地道:“师姐,高杰不见了!你那边什么情况?!”
来人正是林红萌,她一把扯下蒙面黑布,露出苍白的面庞。此刻,她眉毛纠结在一起,几缕黑发洒在阴冷的双目前,甚是凝重地道:“那个大圣门的侯王也不见了!”
林红萌身穿紧身夜行衣,腰肢纤细,前凸后翘,看身材就是个美人。但是,她此刻露出的面庞,却让人大为失望。两道眉毛浓密如刀,几乎连在了一起,鼻子虽不大,却扁平塌陷,颧骨很高,整个脸庞棱角分明,看起来更像个男人,粗旷而狠厉。
“侯王也不见了?!”张松闻言更是惊慌,急道:“那怎么办?!”
林红萌摆手示意张松少安毋躁,侧耳倾听了片刻,然后道:“如果我们的行动早就暴露,高杰他们是在此为我们设了个陷进的话,无论如何,此刻他们早应该冲杀过来了,断不会这般静悄悄毫无动静,太不正常了!”
张松不耐烦地道:“废话,这还要你说吗?!对了,是不是二更时分离开的那两骑有蹊跷,高杰已经跑了?!”
此前林红萌和张松等一直在村外小树林埋伏,等待三更天动手。刚到二更天时,突然有两骑离开了大王庄,而且有匹马上还驮着一个麻布袋,似乎装了什么东西。
林红萌和张松功力深厚,眼力惊人,虽是在暗黑的深夜,距离不近,他们依旧可以断定那两人不是正主高杰,也不是侯王,而是跟随高杰前来的另外两个手下。虽然不知这二人在半夜二更离开大王庄要去做什么,但既然高杰没有离开,林红萌也没打草惊蛇,未去拦截那两个人,依旧决定按原计划行事。
而此刻,一行人进庄扑了个空,气急败坏之下,张松自然想到了此前离开的那两骑,出言指责起林红萌来。
林红萌冷冷看了张松一眼,目光在黑暗中阴冷如刀,肃杀得令人心悸,张松不知怎的,竟被震慑得不敢再说下去。
片刻,林红萌才淡淡道:“那两骑里没有高杰,而且我们的人早把这庄园围了起来,高杰和剩下的人绝不可能逃掉!”说道这,她突然推开窗,望向同样被黑暗笼罩的后院和那栋观月阁,自言自语道:“难道,他们来此是另有目的的?莫非,这个神秘的庄园里还藏有什么秘密?!”
张松闻言,惊疑道:“你是说。。。他们在后面?!”
林红萌没有回答,转身出门,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走!去后院!”
没错,高杰选择来大王庄,选择来王员外这个庄园借宿,自然是有目的的!而且是早早便计划好了的!
离京前,去锦衣卫诏狱看望徐神医后,高杰便召集众人一起开了个会,将自己的计划和打算全盘托出。
首先,是营救徐神医的计划。通过和师伯骆思恭的沟通,他想到了一条狸猫换太子的方案。徐神医身材瘦削,手长脚长,与侯王颇有几分相似,所以,高杰特意请魏忠贤帮忙,调侯王随己出京,准备在路上擒拿此人,然后偷偷再送回京城,交给骆思恭去换出徐鸿儒。
其实,高杰本想早点动手的,但因为他们后面还有一队由田尔耕率领的锦衣卫高手护卫,刚离开京城,实在不方便动手。一直等到了临近滦州城的青龙镇附近,他才派王曦去给田尔耕等带个口信,让他们先行一步,去滦州城先行布置好暗哨。
顺利支开了田尔耕等,高杰终于决定今夜动手。
本来,高杰准备凭武力,将侯王强行拿下,谁知在青龙镇见识了这家伙一棍逼退米理之,显露出骇人的实力之后,便立刻改了主意。
自从继承了徐神医的衣钵,开始钻研《生生药经》,高杰不但学会了炼制各种治病疗伤的丹药,还从药经中发现了其他一些有特殊功效的配方。出于好奇,他经过多次试验,还真的捣鼓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药剂。而且,这些药剂都是经过了实践检验的,他侯府中养的阿猫阿狗都是他的实验对象,还包括高大的马匹,甚至于就连姬龙峰等也被他暗算过,可谓效果显著。
而适才在王员外庄园用餐时,他事先偷偷给侯王和申九玲下了一种叫“深眠”的药,而且给侯王下的药量大得多。果然,饭后不久,回到房中的侯王和申九玲便陷入了深度睡眠。
按照药量,申九玲要到明日清晨才能醒转,不会发觉他们今晚的行动。而侯王则定会人事不醒最少五六天,以便高杰换人计划的实施。
侯王被药翻后,高杰带着姬龙峰、王睿、王曦、于弘志来到他的房间,先是由对侯王恨之入骨的于弘志卸掉了其一条右臂,截断经脉,废掉武功,然后高杰赶紧止血,又喂其服下了能灼伤声带的毒药。
自此,侯王这位武功高强的大圣门高手,闻香教第五护法在深度睡眠中,被变成了一个武功尽失、口不能言,且断了一臂的废人。
说实话,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高杰曾有过一刻的犹豫和心软,但当他想起被禁锢在锦衣卫诏狱中的徐鸿儒,想起被王好贤和侯王出卖、害死的千万闻香教教徒,顿时便没了半点犹豫。
随后,他们将侯王塞在事先准备好的麻袋中,由王曦和熊兆珪二人于二更时分骑马出庄,对看门的李老说要去办急事,驮着侯王连夜赶往京城。
之所以让王曦为主办此事,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刺客,深谙跟踪潜伏之道,经验丰富,如果路上有闻香教暗哨或其他人尾随,可以想办法甩掉跟踪,避免事情败露。
他们二人走后,高杰等又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才开始了下一步行动。
除了惠静小尼姑留在房中,守护申九玲外,高杰、东哥、王睿、姬龙峰、于弘志五人换上夜行衣,在夜色的掩护下,向后院摸去。
后院,正如林红萌所想的那样,藏着重大的秘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