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次的事,与莲贵妃不相干,她答应了惠梨不再强求,并不是敷衍了事。太后也怕千叶生气,并没敢再擅自做主,反是宫人们多嘴,把看到的事说出去,传说的人多了,添油加醋地偏了原本的事实,也是有的。
但趁着这股风头,大臣们开始劝皇帝立中宫,对于一个完整的朝廷和皇室而言,中宫不可或缺,不然觊觎着那个位置,早晚会引出斗争和风波。再者太后也希望皇帝能借此机会充盈后宫,虽然热孝在身,可延绵子孙继承香火,才是更重要的事。
祥泰自从开始监国至今,经历了那么多事,每日政务缠身,连片刻闲暇也难有。结果为了这点个人的事,也要被大臣们逼得那么紧,后宫又有母亲终日劝说这样那样的话,他心里烦躁,便会想要躲一躲,但责任在身岂能任意妄为,忍耐再三,这日终于微服离宫,悄悄地来了文贤山庄。
山庄依旧如故,只是温先生出仕之后,收的学生比往年更少,走了大半天也难遇见一个人,偶尔遇见书童,他们对待祥泰也不是过去的模样,毕竟他是皇帝了。
熟门熟路地想去临风轩坐坐,路过他从前天天和团团下棋的地方,便见一个小姑娘在里头围着桌子转来转去,祥泰定睛一看,果然是团团。他心里一高兴,便走上前,笑道:“团团,你转来转去地做什么?”
忽然见祥泰出现,团团很意外,毫不掩饰她的高兴,欢喜地跑出来:“殿下,你来了?”
殿下?这个称呼久违了,祥泰不得不告诉团团:“现在不能再喊我殿下,朕已经是皇帝了。”
团团抿了嘴,眉头微微皱起,大方地拉过祥泰的手道:“殿下,我们下棋,我正自己和自己下棋,所以转来转去。”
祥泰嗔道:“天这么热,你为什么不在屋子里下棋,小心中暑了。”他一面说着,已经看到姑娘额头上汗涔涔的,便拿出自己的手帕为她擦拭干净。
团团欢喜地说:“因为在等你呀,你又没跟我说,往后再也不下棋了。”
祥泰心中一暖,想要坐下来和她说话,可亭子里的石凳被晒得滚烫,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把小姑娘逗得咯咯大笑,团团问:“殿下,你还会来陪我下棋吗?”
“会,只是不能天天来,往后我要来的时候,派人先告诉你,不要在这里傻等。”祥泰摸了摸团团的脑袋,“你若中暑或是冬日里被吹了着凉,我会心疼的。”
小姑娘明亮的眼睛里,映着皇帝的脸庞,她眨了眨眼睛道:“我们去临风轩下棋,那里凉快。”她拉着祥泰就走,祥泰跟在她后头,做了皇帝后,可能再也不会有人像团团这样待他,他并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希望能多一些平静随和的时光。
这日皇帝再回宫里,心情和精神都极好,太后和莲贵妃私下问了随行的人,听说只是在文贤山庄和一个小孩子下棋,太后便自以为是地对莲妃说:“皇上一向喜欢小孩子,你往后要再争气些,孩子多了自然地位也就稳固,皇上若愿意,扶持你做皇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莲贵妃只温顺地听着,可是作为祥泰的枕边人,她总觉得这里头,也许另有什么故事。
然而这一天,凤仪宫里传出消息,太医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韩氏身体的衰退,她的生命,就要到尽头了。
消息传到太后宫中,太后冷然道:“死了便死了,不必大惊小怪。”
但宫人胆怯地说道:“太后娘娘,韩氏这几天一直恳求奴才来禀告,能让她最后见一见家人。”
太后冷笑:“她还有什么家人,难道要见逃窜的逆贼,你们去告诉她,别痴心妄想了。”
莲贵妃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当时没有言语,可离开婆婆后,就派人往神山侯府送了消息,经历了那么多事,莲贵妃也开始长心眼,她很明白比起婆婆来,千叶皇姐更可靠,她自己不聪明,自然要和聪明的人往来才好。
消息送到侯府时,因初初太过调皮捣蛋,千叶刚把闺女教训了一顿,大热的天里心情很烦躁,可突然听见这个消息,心就凉了。想到过去种种,一时沉默不语,让人回话给莲贵妃,也只说知道了。
楚歌来看千叶时,见她闷闷不乐,还以为是和初初生气,嗔怪她:“初初才几岁,这会儿已经和二娘玩得乐呵呵的,你犯得着这么难过?”
千叶摇头:“韩氏快不行了,她想见家人,我在恨自己心软,竟然想成全她。”
楚歌道:“你不是为了韩氏心软,是为韩继业考虑吧?事到如今,他们还能怎么样,别人也罢了,就让韩继业去看一眼。”
千叶见楚歌也支持她,便不再犹豫,派人给定山送了消息,让他周全并安排,之后又知会了皇帝和太后,祥泰让皇姐自行作主,太后则冷冷地说她不管这事儿,便算是定下了。
然而如今的国舅府,只剩下空空的宅子,像个巨大但脆弱的壳罩在人的身上,看似能避风雨,实则太过脆弱,谁都能轻而易举将它敲碎。
国舅府里的丫鬟家丁已经悉数都散了,姨娘们则必须离京永远都不能回来。她们走的时候,把府里抄家剩下那些但凡值点钱的,能拿的都拿了,连韩夫人房里原先用来支纱帐的帐钩都被拿走,自然那些精致的纱帐也没留下,这大热的天,没有纱帐,睡在床上就只能喂蚊子。
这日定山亲自来,告知韩继业要带他进宫去见皇后,走近国舅府时,就听见女人的哭声,他稍稍犹豫后再往里走,正见韩继业的妻子,那位魏王府的小郡主正指着在劈柴的韩继业哭骂:“你算什么男人,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我实在受不了了,你休了我吧,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忽然就见韩越柔窜了出来,重重一巴掌打在她嫂嫂的脸上,那小郡主被打在地上,先是唬得懵了,接着就嚎啕大哭,把地上能摸到的东西往韩越柔身上扔。
韩越柔猛地骑在她身上,揪着她的衣襟,恨道:“你以为自己姓季,他们就会善待你吗,你爹早死了,你家也散得干干净净了,你以为离了这里日子就会好过?我哥每天劈柴烧水做饭,把你伺候得还不够周全,你倒是有本事,去金銮殿上问问你那堂兄,肯不肯把你接进宫,锦衣玉食地供起来。你再和我哥哥闹,我就掐死你。”
韩继业冷漠地说了声:“别闹了。”站起来想把她们拉开时,却见定山站在那里,他苦涩地一笑,上前道:“家里不像个样子,你到前头坐坐,我很快就送茶来。”
定山摇头:“不忙喝一口茶,说了事我便走,你的姑母快不行了,她想见你。千叶说,你若想见,我即刻带你进宫,你若不想见,也不勉强。之后身后事,你若愿意料理,自然也成全你,你若……”
“带我去见她吧,至少作为姑母,她没有亏待过我这个侄儿。”韩继业一面说着,想到自己的妻子正和妹妹打架,转身再看一眼时,只剩下嘤嘤哭泣的妻子还坐在地上,而韩越柔已经不知去哪儿了,许是不愿被人看见她现在狼狈的模样,更何况是梁定山。
“只因你父亲还没落网,不然不至于如此。”定山道,“千万相信皇上,他不是故意折磨你,待你父亲落网后,自然会重新启用你,将来凭自己的本事,重新把门楣撑起来。”
韩继业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且等一等,我去换件衣裳,家里像样的衣服还有几件。”
定山道:“不急,我在这里等你。”
韩继业去搀扶起哭泣的妻子,无论如何他都会对这个女人负责,倘若妻子真的要走,她也不会拦着,可是妻子走了,就没人能养活她了。
定山站在原地,举目看了看四周的一切,也许若干年后,这里会有新面貌,他始终认为韩继业,是不可埋没的人才,更何况是个正直善良的人。
目光徐徐而过,便看到了躲在梁柱后的韩越柔,韩越柔见自己被发现了,索性站了出来。
她身上是洁净的白衣,方才和嫂嫂动手有些凌乱,这会儿已经妥帖了,发髻上再没有珠宝首饰,可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虽然落魄,但浑身干净整洁,而她原本就是个美人,就算这样子,也很漂亮。
“梁……”韩越柔刚要开口,却见梁定山转身走了,他的目光只是不经意地瞥到了自己,连一瞬刻意停留都不愿意,更在见自己现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越柔原本明亮了几分的眼神一下便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韩继业换了衣裳出来,见定山已经不在这里等,而妹妹却在,他心中不安,皱眉问妹妹:“你又对梁定山说了什么?”
韩越柔冷笑:“说什么,见了我,好像瘟神,还能说什么?”
韩继业叹了一声:“姑姑快不行了,我去去就回来,你在家别和她吵,都消停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