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贵妃从昨天起气就不顺,方才若说是憋着一口血应对凤仪宫的人,这会儿千叶一句话,可直接将她的命索了去。
便是楚歌站在千叶身边,也是暗下震惊。今早千叶说要进宫,定山无论如何也不答应,问她要做什么,她说要进宫看了情形才知道,最后是自己保证贴身跟在千叶身边,定山才终于松了口。
以楚歌的阅历来看,有些事贸然挑明了未必是上策,但毫无疑问,楚歌几乎不认得眼前这位娘娘,定山也必定不了解,这皇城里的事,只有千叶知道得最清楚。而显然,这位四皇子的母亲,被千叶镇住了。
“娘娘,分娩之前,我怕是不会再进宫了,往后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和您闲话家常。”千叶面上的凌厉之气稍稍淡去,可纵然做出几分亲和模样,芳贵妃看着她的目光,也是颤颤得不敢直视。
“所以今天的话,是头一回说,但凡天下太平,再不会有提起的时候,可若真有什么事。”千叶微微一笑,“到时候娘娘想得到都已经无法实现,又怎么会在乎一句半句的话?”
芳贵妃咽喉干哑,刚想开口说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此刻已顾不得楚歌就在边上,对千叶道:“你何必如此对我?千叶,我也盼你看好了你那小姑子,不要让她再来招惹祥泰,一个巴掌拍不响,那孩子就一点没错吗?”
千叶皱眉,摇头道:“便是娘娘这么想,才把祥泰教成了如今的模样,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家的姑娘还会像从前一样生活,只请娘娘记着我方才的话,莫说是做出什么,最好是连半分心思都别动。”
芳贵妃一脸的呆滞,什么叫,她把祥泰教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们走吧。”千叶懒得再理会她,对楚歌一笑,两人便要往外头去。
“千叶,那么你答应我的事?”芳贵妃却失态地追了过来。
“扶持季氏皇朝的传人,是流淌在我骨血里的责任,但天下人才济济,有的是人来替代我。”千叶正色道,“可我必须亲自守护我的家,这里头孰轻孰重,娘娘自己掂量吧。”
楚歌扶着千叶,慢慢跨出门槛,小心走下台阶,千叶又想起什么来,回身对芳贵妃道:“听政殿那边太忙,我就不叨扰皇叔了,还请娘娘替我转达我有孕之喜,明年端午之前,我不会再进宫。”
芳贵妃僵在门里,看着千叶缓缓离去,一大早凤仪宫那些狗奴才的嘴脸她几乎全忘了,见到千叶,这宫里仿佛再没有人能凌驾于她之上,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离开芳贵妃的殿阁,要走过长长的宫道才能出皇城,千叶今天精神很不错,大概是进宫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人前示弱,这会儿楚歌已经不搀扶着她,只离开两步的距离跟在身后。
千叶很安心,昂首迈出每一步,而不多久,前方就有人迎面而来。这一边,仅仅千叶加上楚歌,并芳贵妃宫里两个小宫女,而前头逶迤而来,是十几个宫女太监拥簇一个人。
两处远远就看见了,那日国舅府匆匆一眼后,千叶隔了许久才又见到韩越柔,只是今天的二小姐又恢复了往日的明媚骄傲,满身珠宝绫罗,身后仆从如云,而过去的五年里,千叶无数次被推在角落里,无数次被逼着仰视她和瑾珠的存在。
差着十来步的距离时,前头乌泱泱的人群忽地闪到了路边,宫女太监无不屈膝伏地,高贵的韩小姐也欠身低下了头。千叶这边仅仅几人,气势却十足地将她们压下去,但千叶到了跟前却略停一停,韩越柔抬起头,道一声:“公主万福。”
千叶微微一笑,客气地颔首致意,又缓缓朝宫门外走去。
一直等千叶走远了,这里的宫女太监才纷纷起身,拥簇着韩越柔道:“二小姐,皇后娘娘在凤仪宫等着呢。”
可韩越柔却不舍得离去,她想再多望一眼千叶背影里的高贵,她渴望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千叶这样昂首挺胸地存在于每一个人前。在她看来,季千叶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因为她嫁了个好男人,因为她嫁给了梁定山。
终于到得凤仪宫,才跨进门,就见一个太监站在屏风外,正向皇后禀告:“从芳贵妃娘娘那儿传出的消息,说安国公主进宫报喜,公主有了身孕。”
韩越柔浑身一震,刚才见到的那个人,她就要做母亲了?
“那小狐狸精可真了不得。”听见瑾珠尖锐的嗤笑,见韩越柔进来,不等她向皇后行礼,就拉着她使劲眨眼,一面嚷嚷,“比她短命的娘强,听说当年她娘死活也怀不上,好不容易有了,却生了个女儿,后来隔了五年也没再有消息。”
当年瑾珠只是个孩子,哪里知道这些事,不过是道听途说胡编乱凑,她咋呼的声音刺激得皇后头皮发麻,呵斥道:“闭嘴,滚出去。”
瑾珠扯起嘴角冷冷一笑,走出去时对韩越柔使了眼色:“一会儿来找我。”
韩越柔不言语,殿阁内又安静下来后,她才走到皇后跟前,向姑母行了大礼,问候皇后:“姑姑可安好,孩儿好久没进宫向您请安了。”
皇后不至于不好,可她到现在内心也不能平静,只是哥哥屡屡进宫向她告诫,才克制住她的私心。至于许久不见侄女,她知道是她那嫂嫂在向自己示威,皇后还有什么事没见过,她根本无所谓。只可怜了孩子……
她伸手搀扶韩越柔起身,轻轻抚摸过她的脸颊:“你瘦了。”
韩越柔惨惨一笑:“孩儿挺好的。”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太子要娶的人是我,可他一句话就把婚事退了,转而娶了千叶的娘。”皇后神情痴痴的,细细打量着侄女,“你真真是和姑姑从前一模一样,比起瑾珠,你才更像是我的女儿。”
可韩越柔并不想重复姑母的悲剧,那定西将军府她都认命了,结果人家还是不要她。今天入宫来,宫女太监虽然依旧和从前一样对自己恭敬有加,可他们的眼神到底是不同了的。此刻韩越柔眼前出现了千叶的身影,想起那浑然天成的贵气,走过一路无人不拜倒在她的膝下,宫人们眼底都是颤颤的目光,不知为何都在惧怕千叶。
“姑姑,您还会帮我得到梁定山吗?”除了这句话,韩越柔脑袋里一片空白,她毫无顾忌地说出了口。她想替代千叶,或是和千叶一起,用那样的身姿存在于世。
“当然会。”皇后将侄女抱在怀里,“姑姑没达成的心愿,一定要为你实现。”
可这样的怀抱,不会让韩越柔感到安心,她总觉得皇后变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头,但家里的爹娘靠不住,只有姑姑肯帮她,只有这个怀抱,她能靠一靠。
陪了皇后许久,韩越柔才脱身,在御园里找到正在掐花的瑾珠,看着满地残花,韩越柔微微蹙眉,可瑾珠却拍了拍巴掌把她拉在一旁轻声道:“我的人从听政殿那边小太监的嘴里听说,父皇要去打猎了,恐怕要去两三天,到时候咱们一道跟着去,在外头安营扎寨,比不得宫里禁卫森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韩越柔看似怔怔的,可心已经飞到天外了,瑾珠那鲜红刺目的指甲托着腮帮子,轻轻敲打着脸庞,算计着:“她嫁出去才多久,这就怀上了,不知是不是和那梁定山夜夜翻云覆雨,你说那是什么滋味?”
“表姐,您说什么呢?”韩越柔心里一阵热,脸也跟着红了。
可瑾珠忽然掐上她的腰肢,激得年轻姑娘浑身一颤,脸贴脸彼此的气息缠绕着,瑾珠像个疯子似的说:“你就不想吗,我们到了这个年纪,成亲早的孩子都有两三个了,你就一点也不想男人吗?”
“表姐!”韩越柔惊慌地挣扎开,捂着心门口背过了身去。
瑾珠在身后嗤笑:“傻子,早晚有那一天,你装什么正经?你看季千叶那小贱人,连孩子都有了。我想好了,这次出去打猎,管他是卓羲还是别的什么男人,我都要拉进我的帐子里去。”
“表姐,姑姑她……”
“她怎么,被我活活气死?”瑾珠冷笑,“不会的,他们只会砍了我的脑袋,他们才不会在乎我。”
这会儿功夫,千叶早已回到家里,因她有身孕,马车走得极慢,花了平日里两倍的时间才回到家门前。定山还在朝堂没回来,可二娘和惠梨早已徘徊等候,一见千叶安然归来,都松了口气。
二娘搀扶着千叶下马车,叠声念叨:“听说皇宫里阴气重,千叶呀,你听二娘一句话,没事儿咱们不去了成不?”
千叶甜甜地笑着:“不去了,我也不乐意去。”
楚歌将马鞭甩给了下人,看着千叶被二娘和惠梨一左一右搀扶进门,方才在芳贵妃面前的身姿还映在她眼睛里,楚歌安然一笑:“那时候,我都对这小公主说了些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