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在求如山与带山之间,坐镇在两山相隔最狭窄的地方,从两座山峰源起的滑河和彭河向西奔涌,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这里是姜榆罔不惜耗费数万奴隶性命与三年存粮建造起的雄关。
十人合抱的原木栽种而成的城墙坚韧异常,被炎族大巫在内部刻画了无数巫文,经城中人巫引动后,便可将城外百里范围内焚烧为一片火海。常年有上万巫战在此驻扎,除却巫战之外,其余十万余人皆是北羌人奴隶。
姜烈精赤着上身坐在城墙之上,烤好的种种异兽肉流水价的端将上来,被他倒入口中。
自从黎贪反了之后,他便被炎帝派遣至此,已有五年没有返回炎城了。
他的妻儿已经被他接了过来,这里虽说没有炎城的繁华,但胜在自由,姜烈作为一城镇守,言出令随,日子倒也舒坦。
只是这样的舒坦日子快结束了。
从正西方城墙底部开的豁口处,炎帝派遣出的运粮队伍正在将第五批粮食运入城中。
看着城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城内已经堆积如山的存粮,姜烈知道,炎帝这次已经下定决心要将黎贪在内的黎族尽数铲除,以绝后患。
他是炎帝麾下最心腹的大将之一,在炎城时听说过一些秘闻,他知道为什么如此迫切的要将黎族铲除。
作为人皇血脉的子嗣,姜榆罔的帝位是接任了他曾祖父姜哀的帝位。可是,传承到他这一辈的时候,炎帝血脉却出现了问题,姜榆罔即位至今,所有妃子竟然无一人身孕。
姜榆罔在即位第三十七年时曾广纳良妃三年,可在那之后却未再纳娶一位妃子,而且性情变得暴躁易怒,后宫经常传出有妃子被鞭挞致死的传闻。
姜烈一次与炎帝宫的侍卫统领吃饭时无意间听他提起过,姜榆罔在秘密让侍卫队出城猎取各族灵脉,采取活血与未见天日的灵胎。姜烈这才知道原来身为天下人族正统的炎帝姜榆罔竟然无法生育子嗣——那些都是壮阳催生的食补之物。
难道炎帝血脉出了问题?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姜烈才忽然发现,或许从第四任炎帝姜黎开始,这一情况就初显端倪了。
在炎帝姜黎之前,炎帝子嗣众多,甚至将天下分封出去后,还会有数个子嗣会留在炎城由炎帝亲自养育。
然而,炎帝姜黎却终其一生只生育了四个子嗣,两个还是女孩。
到了姜榆罔之前的第六、七、八任炎帝全部变成了一脉单传,而就在八任炎帝姜哀将帝位传给长子姜渊后,姜渊却在率军抵抗北羌人入侵时,被羌人首领杀于逐草之原。而他的唯一长子姜献率军为父复仇,也被羌人设计陷于北海,围困数月而死,甚至没来得及传下子嗣。
姜哀彼时已继人皇之位(挂了),炎族一度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诸侯蠢蠢欲动。后得老皇妃召集诸侯王官觐礼,当中宣布,姜献在出征前曾与寝宫内一个叫青梅的侍女云雨,而青梅也因此受孕,怀有帝种,特将其封为青妃,将其腹中遗腹子封为下一任炎帝继承人,而那个遗腹子就是姜榆罔。
姜榆罔在一出生便成为人族之王,理应享尽荣华,可诸侯却没有放过他。他认祖归宗之后,炎城之中便流传起种种谣言,声称姜献在出征前并未与青妃共赴巫山,青妃实际上是因为与侍卫有染才怀有了身孕,坐在帝位上的实际是个淡血的野种。
虽然青妃各种赌咒发誓,可流言依旧越传越广,就连姜烈小时候也听过这种传言,可想而知当时流言的传播范围有多广了。
后来老皇妃请出了大巫姜菘为姜榆罔亲验血脉,才堵住了诸侯的嘴巴。再加上老皇妃亲自下令,让侍卫严禁流言传播,严惩数人后才算止住了流言之风。
可是,就在姜榆罔成年正式接任帝位之后,这种流言又开始死灰复燃,原因是因为他迟迟没有子嗣。
老皇妃也去侍奉先祖,大巫常年守候巫火,无人再帮姜榆罔出头,但他却已经暗中扶植出自己的亲信力量。
在流言四起的时候,他悍然发动讨伐战争,一举屠灭了数个侯国,震慑全族,一时间再无人敢质疑他的统治。而当初姜烈便是因为在攻打耆国时奋勇争先,被姜榆罔看重后,逐渐培植为亲信大将的。
姜烈饮下一杯鹿血,闻着鼻尖萦绕的淡淡腥甜,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初一刀砍下耆国侯君黎田时他腔子里喷洒到天际的血花,那被他一刀封在喉咙里的闷哼,如今想来,或许是一声冤枉?
在第四任炎帝姜黎在位之时,他原本想将帝位传给长子姜雍,将次子姜正封在耆国为侯。可姜雍却很快病逝,而姜正也已分封,且不愿回来接任帝位。因此,他不得不将帝位传给其兄长,也就是第三任炎帝姜承的孙子姜明。
他原本以为姜榆罔要屠灭耆国是因为发现了在其侯国境内传播的流言,可现在看来,或许缘由并没有那么简单。
在针对姜榆罔的谣言中,最核心的观点就是姜榆罔血脉不纯,要更换炎帝继承人选。而正统血脉后继无人,而诸侯国中经过数代血脉稀释后,最纯正的就是耆国姜正那一支的后人了。
耆侯国中除却祖上姜正还以姜为姓,他的子嗣都被他以父亲之名为姓,改为黎姓。至姜榆罔时期,耆国黎田侯独子黎卭,按理来说,应该便是流言中的合理继承人才是。
姜烈还记得,当初从耆国议事厅下发现躲藏在其中的黎卭和一众耆国孩童时,他本有机会尽数诛杀那些孩子,可他却犹豫了。
难道从那时起,自己就有所怀疑了吗?还是说连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怀疑呢?
或许当时是先祖显圣,却让他等到了大巫姜菘的法令,一位地巫赶到了耆国,要求他们停止杀戮,并带走了黎卭和其他耆国孩童。
那时的他并不明白大巫姜菘为什么会叛出了炎族,并带着黎卭他们远走东方,现在的他已经有了些猜测。
可是,即便知道真相又如何呢?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谓炎帝血脉只不过是统治者的说辞罢了。神农氏的伟大与他的血脉并无太大关系,即便直系血脉的姜明、姜宜、姜来几任炎帝不也天赋平平么?甚至在他们统治的时期,炎城对于诸侯国的统治力还在逐年减弱。直到姜榆罔上位,才用铁血手段让炎城恢复了一丝往日的威望。
姜烈终于吃饱了,他站起身来,赤裸的身体上满是伤疤,那是在无数的血战中留下的荣耀痕迹。
他**着腹部最大的伤疤,那是被毛族雷兽王脉中一只披毛巨犀的锐角贯穿的,他在那次战斗中差点失去了性命,可也率领炎军抵御住了冬日里毛族的入侵。
叹了口气,他眺望东方,即便姜榆罔真的不是炎帝血脉,可如今的他依旧是人族的统治者。
只有权利和武力才是真正的力量,所谓正统血脉根本没什么意义。
随着人族的逐渐扩张,与各族间的矛盾也日益增多,单是边城,每年到雪季,都会杀死无数流窜到城中的外族。
因此,如今的人族,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带领整个人族在强族林立的世界中强大起来的领导者,那个人只会是姜榆罔。
边城中六个粮仓已经被堆满,在秋收之前,炎族大军将会再一次东征,而这一次,炎族的牛头旗将会永远插在东方。
“来人!”
姜烈喊了声,从城墙后攀上来一个巫战,昂首站在姜烈面前。
“传我号令,边城巫战即日起全面肃军!着十军将领前来商讨秋狩之事!”
“得令!”
巫战领命,翻身下了城墙,姜烈看着城下如同工蚁般忙碌的奴隶,舔了舔嘴唇。
所谓秋狩,并不是狩猎外族畜生,而是狩猎奴隶。
每一场人族大战,都会制造出许多奴隶来,而即便再能干的奴隶,也要吃饭的。
在欠收的年份里,为了降低人口数量,无论是炎城还是诸侯国,都会举办秋狩,将那些奴隶作为猎物,让巫战们进行狩猎。
在炎城时,进行秋狩的巫战往往是当年才成年的少年巫战,一场秋狩不但可以让没有正经厮杀过的少年初尝鲜血的甘甜,更能让统治者们看到其中的优秀者,招揽培养。
记得当初自己刚刚成年秋狩时,是砍下了十七颗奴隶的人头吧?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人头有多沉。
边城中的巫战都是从战阵中搏命厮杀捡回性命的血性汉子,可也有五年没有砍下过人头了。
是时候让他们僵硬的手腕重新熟悉下人脖颈的硬度了,姜烈需要激发那些孩子们的血性。
很快,他们将会再一次踏上战场,在那里,将会有一场硬仗等着他们。
纵身跃下城墙,姜烈落在人群当中,四散的奴隶畏惧地让开一圈地方,这些被废去巫力的羌人仿佛卵蛋也随着巫力一起被割掉了,早已失去了血性。
或许该让那些小子留些手,开战后还得指着这些奴隶运送粮草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