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给给——”
一声清脆的鸡叫声,终于将昏沉如死了一回的倪土吵醒了。
倪土睁开眼睛,便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一下子想到了很不好的事情,急忙掀开被褥,发现自己一片衣服也没穿。
而手臂上,双腿上全是淤青,再抬手摸摸脖颈,也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
刮痧?
“这技艺也就我会啊,难道孙思邈和汤疾医来过了?”倪土抬眼去瞧这房屋,却看到这里分明是一个充满女子气味和装饰风格的卧室。
梳妆台,大大的青铜镜。
粉红色的帷幔,松软的床褥。
布满清新香气的闺房。
再看看自己……
倪土突然感觉有一种很大的罪恶感。
深入探讨,摸到自己还穿着自制的短裤,这才放心下来。
不过,随着隔壁传来一阵阵的女子哭泣声,倪土便觉得自己昨晚一定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儿,顿时懊恼不已——哎!昨晚不该昏迷如死,那么多精彩场面都错过了。
女子的哭声还是很厉害。
倪土觉得自己该负起责任来,拿起男人该有的担当来。
倪土起身穿好衣服,摸了摸额头,这才感觉到,自己比昨晚好多了,只是走起路来时,脚底有些发飘。
来到门口,发现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
哭泣声音就从旁侧的小屋里传出来。
靠近小窗户,透过残破的窗纸缝隙,朝里面瞟去。倪土发现,那个叫墨香儿的女子正跪在一堆牌位面前。
“哎!破坏了人家的清白,她却独自跟列祖列宗告罪,我真不是个好男人啊。”倪土在心中把自己腹诽了好几遍。
不过,让倪土惊讶的是,墨香儿高举着的双手里竟然是自己一直挂着的那块儿大玉牌。
“拿自己的东西赎罪?”
倪土还在懊悔自己做了错事,但听闻那女子的哭诉,才知道彻底冤枉了自己。
只听得那女子哭着说到:“阿耶阿娘,阿翁阿婆,香儿终于找到了咱们家的大恩人了!那次,村子遭遇匪贼杀戮,当他们的刀杀到咱们家时,一位少年从天而降,凭借一人之力抵挡数十人……”
听着墨香儿的哭诉,一幅画面出现在倪土的脑海中。
墨香儿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农家,阿翁种有五十亩田地,为了打理田地,还雇了五户佃农。生活富足安康,其乐融融是一家十几口人最深的印记。但这个印记却最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血渍给玷辱了。那日,太阳晴好,被捂了一冬的人,一遇到开春后温暖的阳光,便想着尽快操劳起来,好迎接即将到来的春耕春播春种。
阿婆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晒着太阳,眯着眼缝补一家老小的衣服。阿娘正在用簸箕筛着麦子。
麸皮被风吹跑了,麦粒儿干净了一些。她便将这些麦子倒入一个大瓷盆里。
弟弟将一桶水倒进盆子里,有些麦子麸皮漂浮起来,有些砂子沉底了。
八岁的墨香儿挽挽袖子,抓起笊篱快速地沿着一个方向搅动瓷盆里的水,慢慢地,一个大旋涡便在水盆里出现了。
之后,墨香儿反手便将笊篱立在原地,让大旋涡搅动起来的麦子皮全都截留在笊篱里。
“大旋涡!大旋涡!”三岁的弟弟和四岁的妹妹蹲在大盆前,望着姐姐一手制造的盛况,高兴地拍手称赞。
屋内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婶子又因为孩子尿炕而动手打孩子了。
以往每当此时,墨香儿一定会出面阻止婶婶。
孩子尿炕,说明大人夜里太懒,睡得死沉死沉,不起夜床把孩子。
但今日,她却换了另一个心境:“打打孩子也是应当的,不打不长记性!”
墨香儿在埋怨双胞胎的梅香儿以往跟她争夺绣花针。前几日,因为梅香儿用针戳痛了墨香儿,阿翁便罚她去镇子上给一家大户做活,挣钱买面粉。
阿娘舍不得梅香儿长久待在旁处,便哀求阿婆从粮仓里弄出半袋子小麦,晒了洗了,好磨面。
人多口多,烦心事也多。
但当这些一瞬间都不再了,墨香儿最想要的却是这些鸡毛蒜皮零零碎碎的家长里短。
可那么一瞬间,家人全都在眼前倒在血泊里。
门外一声惨叫,吓得院子里的众人都为之一哆嗦。
阿婆更是一下子窜起来,疯了一般朝门口跑去。
等门被人突然撞开了,阿娘也疯了一般扑了上去。
墨香儿到现在还记得,那地上的血人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阿耶。
墨香儿呆住了,想要流泪,眼泪却只在心里打转。
阿耶举着血手,对着院子里的众人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快跑!山贼来了!”
阿婆却似乎没听到一样,疯了一般夺门而出。
当一股热血越过门框迸溅进院子里的时候,墨香儿才看到门外的阿翁正躺在地上。而头颅上满是血的阿婆正趴在阿翁身上。
一群长相如怪物的匪贼各个手里端着大刀,呲着黄牙哈哈大笑几声,便冲进院子里来。
“这里有好多好看的小娘子!扛回去,今晚解解馋!”
阿娘急忙从地上窜起来,转身便拉着墨香儿和弟弟妹妹窜进柴房。
扒拉开草灰,下面就由一个木板。阿娘将弟弟妹妹推进去,之后盖上木板,迅速地扑好灰。
此时,一转身,她这才看到站在身旁的墨香儿。
她一把拉住墨香儿,将她托举起来,放在漆黑如炭,挂满蜘蛛网的藏匿神龛,摸一把灰将墨香儿的脸涂黑。
墨香儿拉住阿娘的手,也让她上来。
阿娘流着泪,使劲地摇了摇头。
墨香儿长大嘴巴要哭,却被阿娘捂住了嘴,并做出了嘘的动作。
墨香儿泪流满面,冲刷着满是黑渍的脸。
阿娘冲她挤出一个微笑,随后转身,摸起地上的柴刀,便冲了出去。
她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响,随后便听到了阿娘的最后一声惨叫。
之后,有人在院子里狂笑,有人在砸东西,有人在搬东西。
让墨香儿心惊胆战的是,有一人冲到柴房里,一脚踹倒了泥炉。
藏在灰草坑里的弟弟妹妹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那人哈哈一声狂笑,把刀往空中一抛,让刀尖朝下,双手攥住刀柄,身子随着勐地朝灰堆里戳去。
一声孩子的惨叫。
那人抽出血刀,又要来一刀。
墨香儿方才明白不妙,急忙跳下神龛,疯了一样朝那人扑去,抱住那人的胳膊,朝他的手狠狠地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