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璟钰,是在凤芜的葬礼之后。凤芜虽为侧妃,璟钰却特许她以蜀王正妃之礼下葬。生前不能给她她想要的爱,许了她这么多死后的荣华又有何用?
他静坐于阁楼之上,桌子上摆满了酒具,一把古琴放在一旁,微醺的面容没有半点表情,消瘦的身影让人看着心碎,我站在他身后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也不看我,只是默默的为自己斟了杯酒:“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不明,不知你能否告知与我?”他将酒一饮而尽,甚是颓然。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突然发现他看不见,又嗯了一声,慢慢的转到他面前。
“你是如何说服李梁让他背叛我的?”他头也未抬的继续喝着酒。
“因为清影。”我坐在他的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甚为疑惑的看着我,想来对于清影他并不十分有印象。“你也许不记得她,那一年我被珍妃所囚,是她报的信。”
他像是想起来般。“有些印象了。”
“她与李梁早就两情相悦,珍妃死后,她在我宫里做事。你们进驻宫闱的那一日,我以她的性命相要挟,李梁紧张她自然就妥协了。西风的令牌不就是她偷给你们的吗?”我歪着头看他,他终于想了起来,轻笑一声。
“不过是个宫女,我们十年的感情倒比不过一个宫女了?”他自嘲的笑笑。
“在你眼里男女情爱又值得了几个钱呢?”我定定的看着他,“在你看来她不过是个宫女,可在李梁眼里她是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心尖尖上的人。”
“因为清影与我不相关,我不觉得她对李梁有多重要。”他说到理所当然,我却听不过去了。
“是啊,凤芜在你眼里也是不觉得她对你有多重要,所以你任她为你付出,你却半丝愧疚也无,她不过是你花了一袋银子买回来的家奴,这便是你眼里情爱的价值,不过就是一袋银子那么简单......”
我还没有说完,他将酒杯啪的一声重重的放在桌上,酒杯瞬时裂开了。我吓了一跳,抬眼看他,他也刚好看向我,眼中有光亮跳动。
“那我为你付出的呢?可是一袋银子能换来的?你是否有过一丝愧疚之感,在你眼里情爱又值得了几个钱?你觉得我不在乎凤芜,可是凤芜为我而死,你当我真的这么好过吗?我尚且对凤芜有着悔意,你呢?你的悔意就是坐在这里大言不惭的指责我吗?”
我愣在那里再不知说什么。凤芜之于他,他之于我,终究是错付了真心。我想起那一日说书人的话,他当初为了我,放弃了对天遥的阻挠,落得如今的败局终究与我脱不了干系。李梁说过,那一日谋反,太子说要杀了我,是璟钰百般阻止,甚至以兵马要挟,若是太子要我性命,他绝不出兵。这一生终究是我欠他太多。
“我......终究是对不起你的。”说完这句,我的心开始一抽一抽的疼起来。我将杯中酒饮尽,仓皇的要下楼。
“你说的对不起还不够多吗?我从来就不想听这句话。从前我风光之时,尚且对你有一些期盼,如今我沦落至此,还能求什么呢?”他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般。
我慢慢的走下楼梯,伫立在石阶之上,与璟钰凭栏相望,他死死的盯着我,我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知道我呼吸困难,胸口堵得难受。我狠下心来转过身,慢慢的,一点点的离去,留给他一个消瘦的背影。
这一去怕我们多年的感情就此付诸东流,泪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我害了他,毁了他整个人生,甚至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不能给他一丝温暖。他是该恨我的,他这般的深情,终我一生都偿还不起。
刚走几步,楼上一言不发的他突然弹起琴来,我在悠悠琴声中驻足而立。传闻中,他的琴艺极好,只是他从未为我弹过。如今听来果真犹如天籁,只是曲调忧郁伤情,当真是连暗淡的月光都比不过。
他略带沙哑的嗓音高声吟诵:“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抬得极高,像是将所有的愤怒悲痛全部倾注在这一句里。他收了尾音,毫无征兆的扬手将桌子上大大小小的酒具并着古琴全都挥下楼去。瓷器的碎裂声和着酒水的洒落之声在我身后轰然一地,像是下了一场酒雨一般。有些碎片甚至掉落在我脚边,我保持着原本行走的姿势,继续前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又慢慢睁开,旖旎裙尾拖在地上,染着苦涩的酒味。
我边走边回忆着他在凤芜的棺椁前念得那一篇长长的悼亡词。那时的他表情肃穆,将每一个字都念得极大声。如今想来,他悼亡的又岂止是凤芜,他在与他的整个过往道别,为他所失去的一切凭悼,而他所拥有的过往,他所失去的一切中都少不了我。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到如今他都不愿意恨我吗?
我强忍住心中的疼痛,抬步走出了蜀王府。我和他,这段情,终究是断了。从此后,相逢不过是路人......
这几日,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原本还晴空万里,才一会儿功夫,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降下来,让我和婉情不得不躲入寒烟阁避雨。
我望着这一处,木制的长廊直延伸到湖的那一头,这个时节,正是有些冷了,我冻得脸色有些发白,一身白裙此刻沾染了不少雨水。我定睛看着长廊尽头,也不知这雨要下到几时。
“四哥?你站在雨里做什么?快进来避一避。”婉情的声音响起。
我回身看去,四皇子李璟暄正打着一把油纸扇,站在寒烟阁外。听见婉情叫他,他的目光慢慢从我身上移开,抬步走进来。我欠身施了个礼,他却并未理我,似乎对我颇有敌意。从他回宫开始,每次见我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我自问没有惹到他半分,既然人家不爱理我,我也不必太过殷勤。
“出门怎么都没带伞?”他的声音我倒是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谁知这鬼天气这么多变啊。”婉情抱怨着。他们兄妹在一旁聊得甚欢,我百无聊赖,坐在了廊上,看着雨中的景致。
“你这丫头,长这么大了,一点都没变,说话一点都不像个公主。”李璟暄似是在训斥婉情,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宠溺。
“你都多久没回来了,一见我就爱挑我的毛病。”
“过些日子让父皇另拨个宫苑给你住吧,你如今的性子怕是受了身边人的影响。”他说完这句话,我再也不能在一边装哑巴,身边人?莫非说的是我?我转头看向他,他却并未看我。
“四哥你说什么呢,我住的好好的。”婉情还没听出来他的意思。
“是说让你离红颜祸水远一点,免得带坏了你。”
这次终于不是暗指了,明目张胆的开始骂我了。他说这一句红颜祸水,倒让我想起是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了。正是那日茶楼里,听说书人讲故事时,那个雅间里评论我的人。
“四殿下大可说得再明白些,何苦明里暗里的挖苦兰音呢?”我笑着站起来,走到桌子前,为自己斟了杯茶。看来今日我不想与他有冲突都不行了,在做斗争之前,我得先找个有利的位置,给自己补点水,省得一会说得口干舌燥的。
听我说完这句,他再不把我当做透明人了,笑着转过身来:“我似乎也没有说错什么吧?璟钰为了你,如今还没缓过劲儿来,你不是红颜祸水又是什么?”
原来是为璟钰抱不平的。
“我与璟钰的事情怕是四殿下你管不着吧?”我挑眉看向他,“若是璟钰他心里不痛快自会来找我,你又何苦费心呢?”
他怒气冲冲的走过来面向我。婉情终于发现我们的矛头不对,想过来阻拦,却被李璟暄抬手制止了。
“你难道连点愧疚之感都没有吗?坊间都传开了,璟钰落得如此跟你脱不了关系,你如何能做到这样云淡风轻?”
“那你想我怎样?”面对他的质问我反倒甚为平静,我慢慢的站起身来与他对望:“璟钰如今的境遇我确实愧疚,可是愧疚又能如何?难道要我以死相谢才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已经有一个凤芜姑娘为他而死了,你想要我也一样的下场才甘心吗?若是我的死能换得璟钰忘掉一切,那我倒愿意一试!”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又没说你非死不可。”他有些理亏。
“那不然呢?我整日跪在他府门前忏悔?你觉得他见我如此心里会好受吗?”我看着他的眼睛,其实他除了对我冷冷的之外,看上去倒是很是阳光。
“四哥,”婉情走到我们中间,“我知道你爱惜蜀王之才,可是当时的情况你没有亲身经历是不会明白的。蜀王与阿音一向感情甚好,要不是那时蜀王要杀西风和天遥,阿音不得已才选择了与他相悖的道路。”
“阿音!”正对持间突然发现有人叫我,混在雨声中听得有些模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