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将近,邺城开始进入最炎热的时候。早朝才刚过,璟天并着天遥、西风齐齐聚到紫竹宫中,径自坐在院外石桌旁喝茶。
我自屋内出来,看着他们侃侃而谈的样子不禁好笑。“呦,几位爷都来了?绿竹,明儿个吩咐了在院里多设几个石桌,省得你们爷不够坐。”
“这阿音的伶牙俐齿谁能比得过?”西风笑着接话:“怕是嫌弃三殿下和我太碍眼了,不然只留下天遥一人可好?”说着给璟天递了个眼神,璟天笑而不语。
“自己想留下,拉我出来做什么?”天遥不客气的用扇子狠敲了下他的头,扇子上的玉兰扇坠熠熠生光。
“婉情,你快给我做主,他们小两口合起伙儿来欺负我。”说着小鸟依人般跑到婉情面前靠在她的肩头上,西风本就身长,这样撒娇反倒把大家逗笑了。
婉情满头的黑线,扼腕叹息:“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今日你们怎么这样得空?”我坐在天遥身边问。
“怕是以后几个月里我们都会很有空。”西风并着婉情坐过来,小小的桌子一下显得很拥挤。
“怎么说?”婉情不解。
“皇上刚刚在朝堂上宣布要去南平避暑,顺便了解一下那边的民情,三日后就动身了。”
“所以呢?这和你们有没有空有什么关系?”婉情两手一摊,继续追问。
天遥押了口茶,轻摇纸扇,解答了我们的疑惑:“皇上决定在他南巡的这段时间,由太子殿下监国,而三殿下和蜀王协助。”
“协助什么啊?大权都落在太子手里,完全把三殿下挤到了边缘。”西风愤愤不平。
“也正好落个清闲。”璟天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么热闹啊?”正聊着,太子走了进来。在他身后是如今已为人父的璟钰和依旧超然物外的李梁。
众人赶紧起身行礼,他一摆手:“都免了吧,自家人何必见外。”
我不经意瞧了清影一眼,她的眼神里放着精光,正时不时的偷眼瞧着李梁。其实我倒很后悔把她放在我宫里,反倒让他们的见面机会变得少了。
“什么事聊得这样欢?”太子似乎对我们刚才的话题很是感兴趣。
“不过是说到父皇要去南平避暑,婉情吵着让父皇带她去。”璟天面容沉静,刻意规避了刚才的谈话内容。
“不是说带你去了吗?还闹什么?”太子好笑的看着婉情。
“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婉情丈二和尚般傻傻的问。
“母后也要去的,当然少不得你。”太子又似乎想起什么:“本来父皇想让老三也跟着去的,璟钰说他一个人协助本王监国有些吃力,力求父皇把他留下了。”
这中间还有这么一个小插曲呢,令我很是惊讶。这么好的表现的机会,皇上给了太*子*党,璟钰竟然如此强烈的要求璟天来分着一杯羹,还真是奇怪。
“还要多谢蜀王替我求得的好差事。”璟天拱手谢礼。
“殿下过谦了,殿下本就有这样的本事。况且国事事关重大,小王真怕力不从心。”璟钰倒是谦虚上了,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不过也还好,估计你也没什么事做,到时候多来紫竹宫陪陪阿音也好。”
太子这一句倒是惊到了我,怎么婉情去南平我不需要陪着吗?把我留在皇宫有什么用?
“大权在握啊,太子殿下如今就开始吩咐人了。”西风这突兀的一句话把沉浸在寒暄中的几个人一下子拉到现实中。
“你这是何意?”太子眯着眼看着他,语气已再不是刚才的客套:“即便没有父皇亲自任命的监国,本王也是当之无愧的太子,难道还不能吩咐你吗?”
“当然能,您的地位自然是有的,可也不必拿出来炫耀吧。”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太子真的怒了。西风向来随兴,有什么说什么,可是太子却是头一遭领略到,当然受不了。
“殿下难道不觉得刚才的言语有失吗?皇上亲自任命了三殿下协助您,您却直接把他打发到紫竹宫了,如此昭然若揭的心思,还非要末将挑明了说吗?”
“你......”太子怒目圆睁,回身招呼随侍:“来人啊!把何西风给本王押到东宫,本王倒是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竟然同本王如此说话。”
随侍为难的看了看,不知如何动手。
“听不懂吗?平日里养你们做什么?”太子挥手将桌上的茶杯摔在的地上,茶杯的碎片落了满地。
随侍终于有所行动,伸手就要拉西风。
“谁敢上前一步?”天遥一步挡住了他们:“太子殿下不要忘了,西风是皇上亲封的左翼将军,即便有错,也该是皇上发落!”
“我看你们是都不想活了!”说完,太子自随侍身上拉出佩剑向天遥刺去,天遥利落的转身躲过了这一剑。
我眼角余光刚好看到璟钰不易察觉的一丝笑容。
就在此时,太子突然剑锋一转,直直的向我刺来。我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怔愣间天遥抢步将我护在怀中,像之前多少次那样奋不顾身。太子的剑正好划过他的肩头,殷红的鲜血瞬时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裳。
“天遥!”我紧张的看着他的伤口。太子的剑再次高高举起,我本想阻止,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住手!”
所有人向来人看去,慌忙的齐齐跪倒:“参见皇上(父皇)”。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满院子的皇亲国戚,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皇上的脸色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又看了看受了伤的天遥:“快传御医为宁将军包扎。”
我不安的看了看天遥,他回望着我,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笑容。
“父皇,儿臣......”太子想说些什么,却被皇上喝止。
“够了!朕刚刚都看在眼里了,亏得朕命人不要通报,才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出好戏!”
“父皇,您听儿臣解释,是何西风他出言不逊,儿臣一时愤怒才会如此。”
“西风出言不逊你却刺伤了天遥?真是愤怒的连人都不识得了?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吗?整天没事就喜欢争来争去,你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璟明你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竟然公然在宫内行凶!你要是能把这些小伎俩的心思用在政务上,也不至于让朕这样操心!”
“儿臣知错了。”太子知道再争无意,索性认错。
“知错?你知的还真快,给朕滚回你的东宫!”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璟钰,语气瞬间缓和了不少:“璟钰,你也先回去吧。”皇上对璟钰总是宽容的。
“是。”璟钰恭敬的随太子退下了。
“你们三个!”太子走后,皇上的怒气转移到了璟天他们,刚好看到天遥的伤,皱起眉来。“太医来了没有?若是再磨蹭就砍了他们脑袋!”
“回皇上,都在外面候着呢。”太监总管刘公公见皇上大怒,急忙回报。
“那就让他们去御书房候着吧,宁天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啊?”听到皇上如此说,连平时稳重深沉的刘公公都错愕了。“是!”
“跟朕走!”说完拂袖而去。
我拉住天遥,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他温柔的笑笑:“放心吧,我没事,一会儿回来看你。”
我不舍的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很多人的命运都不受自己所控制,即便生在帝王家,也不过都是政治的陪衬品罢了。谁都不知道这次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南平避暑背后隐藏着什么,即便璟钰多次旁敲侧击的提醒我万分小心,我都不曾料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将会上演怎样的戏码。多少令我们刻骨铭心的人渐渐离我们远去,多年积累的情谊正在溃然崩塌。
三日之期转眼即到。就在皇上临行的前一夜,婉情决定留下来陪我。我知道她是不舍得西风,岂知皇上听后竟然勃然大怒。他从没对婉情发过火,可是这一次却很是不同。婉情却也异常坚定,说什么也不跟着去。争论的结果是,皇上想要带走的璟天和婉情都留下了,只带走了几个年岁较小的皇子和公主。
次日早朝,太子璟明意气风发的站在议政殿的高台之上,低眉看着大臣们悉数跪在他的脚下,得意之色尽现。
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上看过这些大臣,以前他不过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一朝踏上了这个台阶,那种万人敬仰的感觉瞬间侵蚀了他的心,他一挥手:
“众卿家平身!”王者之姿遗世而独立。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一旁的小太监高声询问。
“启奏太子殿下。”一个武将闪身走了出来。
听到太子二字的时候李璟明轻轻的皱了下眉,若是这称呼改一改便更好。
“末将昨日得到消息,北方北周军队大有在我边境增援之势,情况极其危急,末将恳请殿下早做准备,尽快派兵马支援。”
“哦,有这等事?”太子璟明挑眉。
“微臣也有耳闻。”又出来一个文官:“情况似乎对我大琼很是不利。”
“众位爱卿以为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虽是站在高位上,那把龙椅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坐的,太子皱着眉站在那里似乎很是不满意。
“臣以为,如今南部很是太平,可见是蜀王殿下治理有方,而北部边境却战乱不断。应该将蜀王殿下的部分军队调遣到北部增援辅国大将军,以便应敌。”刚才的文官出谋划策,朝堂上的部分大臣皆点头赞同。
“臣弟认为此法万万不可。”璟天慢慢的踱了出来,跟散步一样。
“那老三你觉得哪里不可行?”太子眯着眼睛看着璟天,恨不得能用眼睛夹死他。
“自古以来,调遣军队都要经过圣上批文,任何人不可僭越。蜀王的军队固然作战勇猛,可是辅国大将军也是身经百战,若是真有刚才几位大人说的情况,想必宁大将军早就报告给了父皇。”
“事发突然,宁大将军可能还没有觉察。”璟钰悠悠开口,眼神却并未看璟天,还保持着刚才的状态,盯着地面。
“如此危机,近在眼前的宁大将军不知道,而远在天边的蜀王殿下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到底是何居心呢?”璟天戏谑的看着璟钰。
“如此危机宁大将军觉察不到,却要劳烦蜀王记挂,这是不是失职呢?”太子和璟钰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末将以为三殿下的分析不无道理。”西风站在了璟天这一边:“所谓各司其职,如今蜀王殿下不好好的管辖自己的军队,却将耳目放到了北部,如此居心,实在让人怀疑。”
“何将军也认为调遣军队的这件事不可行喽?”太子转向西风,愤怒却在瞬间爆发:“可是我边境战乱该如何平息?我边境子民如今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谁去拯救?难道让本王置之不理吗?本王头一天监国,发生这样的事情,难道你们想陷本王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
“边境自然有驻边的军队。”天遥平静的开口,仿佛没有注意到太子的怒气般,俨然像一盆凉水,兜头泼向太子。“这样的战乱时有发生,如今消息都不知是虚是实,太子殿下何必如此为难?”
“哈,本王倒是忘了,驻守北部的辅国大将军不就是宁天遥你的父亲吗?”太子被天遥呛的有些尬尴。本来太子对天遥的敌意就深,如今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如此有本事的辅国大将军,为何镇守多年到如今都战乱不止?”
“太子殿下真会玩笑,家父即便再有本事,也只能治理好自己的军队,如何能像蜀王殿下一样,把手伸向邻国呢?”
这样的讽刺令璟钰再也不能置身事外。“宁将军是在怪罪本王了?若是宁大将军真有本事,本王何苦操这份心?”
“北周自古便是骁勇善战的国家,他们野心庞大,绝不像你想象的那般好对付,你也别太看重自己的实力!”
“如此野心庞大的国家本王和宁大将军合力岂不是更好?”
“是合力围剿还是蜀王你另有所图?”璟天适时的帮天遥出头。
“三殿下这话是指小王有大逆不道之嫌了?”璟钰将目光转向璟天。
“即便要调遣军队,西北的军队不是离的更近,何苦舍近求远?蜀王殿下,你的部下提出的这个建议实在是不合理。”西风终于找到了璟钰计划的弊端。
“太子殿下,各位大人!”天遥走到大殿中央,面向众人:“当初任命家父为辅国大将军是皇上的旨意,有圣旨为证。而今提到了调遣军队,末将认为依然要有皇上的圣旨。皇上如今去了南平,而情况又如此紧急,那不如就派人去南平告知皇上,请圣上裁夺。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天遥的话句句有理,也极具号召力,朝中的几位重臣皆点头同意。那一刻,太子的敌意肆意蔓延,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怕是天遥会被千刀万剐。
此次争论虽然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结果却不了了之。只是这件事却在太子心里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他的眼前一遍一遍出现议政殿上的场景,那一张张阻碍他的脸,那一句句反驳他的话,循环往复。
最后他将画面定格在两句话上:璟天说:“自古以来,调遣军队都要经过皇上批文,任何人不可僭越。”天遥说:“当初任命家父为辅国大将军是皇上的旨意,有圣旨为证。而今提到了调遣军队,末将认为依然要有皇上的圣旨。”
他眼中的杀意慢慢升腾,像一只没有血性的狼一般。
“老三是不能留了!”他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骇人的话。
“可他毕竟是你的兄弟。”璟钰语气淡然,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一样。
“兄弟?”太子嗤笑:“他何时当本王是兄弟?是肆意在父皇身边争宠的时候,还是不顾我死活的查岭南的案子的时候?这些年来,他惯会装君子,表面上处处敬我畏我,背地里给咱们使了多少绊子?如今本王监国,他竟公然在朝堂上阻挠本王将你的军队调回来,这样的人留着他只会害了我们自己!”
“既然你决定了,我自然是帮你的,只是我们如今没有正当的理由,皇上也不可能站在我们这一边。”
“不要和我提父皇!”太子的反应就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样。“从小到大,我做任何事情他都要钳制着,如今我有了自己的想法,可是他却依旧百般压制。他对老三永远都比对我好,要不是母妃当年拼了命替父皇挡剑,恐怕这个太子之位也早就归老三所有了。”太子一拳砸在桌子上,茶碗震颤发出清脆的响声。
璟钰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慢慢将茶杯放在嘴边,闭目品茗,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其实,你们可以换个角度。”李梁坐在下首,状似不关心的提议。
“怎么说?”太子来了兴趣,他历来对李梁的能力很是依赖,因为李梁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给出好点子。
“三皇子历来做事谨慎,而且为人坦荡,本身又是皇室中人,很难给他安个什么罪名。但是他的身边却有这样的人可以供我们参考。”
“你是说宁天遥?”璟钰眼神有一瞬的亮起。
“何西风也是万万不能留的!”太子急着补了一句,果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你不怕你那个宝贝妹妹跟你闹吗?”璟钰好笑的看着太子。
“天下好男儿千千万,她是小孩子心性,到时候大琼的俊男随她挑!”他倒是大方。
“可是,眼下有什么事可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呢?”众人陷入沉思。
珠帘晃动,自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太监。三人因着有声音齐齐看向他,小太监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礼。
“启禀太子殿下,各地进贡的贡品已运抵国库,请殿下过目。”说着恭敬的递上了账目本,太子慢慢的接过来。
“这不就是个现成的好机会吗?”李梁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璟钰了然,笑着点头。只有太子和刚进来的那个小太监搞不清状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