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贤居虽说要卖出去了,生意却好得出奇。这酒楼在邺城开了几十年,算得上金字招牌。如今就要没了,集贤居的老客们自然要多留恋一些。楼下的看台上,说书先生依旧没有换,大概是知道自己将要换地方说书,想要把这里的客人都带走,更加买起力气来,吐沫横飞的讲着。
听着内容,似乎说的不是我以前常听的那些书文,于是好奇的凑到门口的位置,仔细听着。
“今天我们接着上回书未说完的故事,发生在邻国北周的这一段孽缘。”现在的说书先生太厉害了,本国的故事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吗?我好笑的喝了口茶,继续听着。
“北周太子慕辰前文中我们交代过,世人称之为天下四杰之首。战场上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朝堂上杀伐决断,运筹帷幄。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雄人物,平生却有一件憾事。”说书人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果然众人开始催促。
听到慕辰的名字,我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抬手看了看腕上的印记,思绪混乱,慕辰的憾事是跟什么有关?正思索间,伙计开始上菜了。我拿起筷子,正准备开动,楼下说书人的声音又起。
“上回书我们说到太子妃嫁入太子府后,太子并未善待于她。她也终日在府中嚣张跋扈,几乎所有妾氏都未幸免。前文中交代过,她家世显赫,是北周最有威望的大将军的女儿,而她的性子又暴躁易怒,曾经杀害了北周太子的妾氏和孩子。如今常日来忍受太子怠慢,终归是要酿成大祸的。果不其然,上个月她竟派了自家侍卫将北周太子最好的朋友杀害了。据闻死者与北周太子极为要好,连太子府内最具盛名的流音阁都准许他去居住。也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太子妃才会对他痛下杀手。北周太子一怒之下休书一封,逐了她出太子府。”
原来在半路上截杀我们的人,竟然是付绿萝!是她害了赫连!我怒火中烧,差一点将手中的筷子弄断。
“这样的女子,落得如今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台下之人几乎是一边倒的批判。
休了她岂不是太便宜了?赫连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怎能如此唐突?我愤恨不平,胸中的怒火腾的一下子升起来。枉我信任于她,将所有的计划告知于她,她却落井下石,布下了天罗地网要置我于死地!
说书人拿起桌上的扇子,轻轻的摇了几下,惋惜道:“若她真的如传闻中一般,倒也是罪有应得。可是事情的转机就出现在她离府的那一日。”众人听他如此说都停止评论,开始细细的听来:“人们都知道北周的太子府中那处原本叫飞流阁,后来更名为流音阁的地方,乃是天下奇观,世人难得一见。太子妃在府期间最是喜欢这个地方,却苦于太子干预,不得近它半步。临行之前,太子妃将阁中所有下人遣散,独自一人呆在里面。可是一直到将军府中的人前来接太子妃回门,才发现流音阁走了水。太子妃被歹人所劫,半分动弹不得,仅有的一条生路也被大火烧毁,众人无法上前,眼睁睁看着这个旷世奇观付之一炬,轰然倒塌。太子妃和那个劫持她的人全都没能活着出来......”
“嘘!”台下一片唏嘘。我手中的筷子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愣住了。
流音阁没了?付绿萝死了?那个承载我在北周全部记忆的地方,那个活生生的女人,真的全都没了?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眼圈开始泛红,只觉得干涩难耐。
“到底是谁劫了她?”台下有人询问。
“说来倒也可笑,这个劫持太子妃并与她同归于尽的人正是北周太子影卫中的其中一个。”
“难道是北周太子派人做的?他始终不能放下她杀了他妻儿及朋友的仇恨,在她离开之前安排人杀了她?”看客们开始展开想象。
“确实是为了报当年太子的妾氏和孩子的仇,却不是太子的主意。”说书人停顿一下,“还记得我们前文中交代过,她和太子这一段孽缘的开始正是因为这个妾氏和孩子,然而真相却是那个影卫当年与太子的妾氏私通还有了孩子,被当时还不是太子妃的她无意中撞见,才惹得她一怒之下杀了那女人以泄愤。这影卫一直想替那个女人和孩子报仇,于是抓住她要离府的时机,一把火结束了这段陈年旧恨......”
听到这里,我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冷得直发抖。付绿萝终究还是为了这段孽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样的真相意料以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我依旧记得那时她被愤怒烧红的双眼和那句:“我从未后悔杀了他们,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好!”
是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慕辰好。她不能让慕辰戴绿帽子,所以杀了她的妾氏;她不能让慕辰在北周天子那失了宠,所以半路劫杀我和赫连。可是慕辰又是否知道她的好,即便知道了又怎样,不过成为永远的心伤罢了,连补偿都来不及。
说书人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我却已经走下楼。我站在台子下面看着台上滔滔不绝的那个人,想起当年我在台下听着自己的故事的时候。原来,我们不过都是他们茶余饭后的一段谈资,故事中有的是真实,有的是杜撰,但我们的一生美好也好,遗憾也罢,于外人,不过是过眼即忘的一则风月故事,只有真正经历的人,才知道事实真相,才知道那真相背后是比众人想象的还要悲伤千百倍。
随我而来的侍卫见我下来上前问道:“姑娘,是准备走了吗?”
“走吧!”我长叹一声,转身正准备跟着他们出去,却在不经意抬头之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停驻在二楼的栏杆处,静静的聆听着。
“西风?”我不禁叫出声来,许是我的声音太小了,他并未看向我。
“西风!”“将军!”与我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从二楼雅间传出来的女声。那女子走出来,一下子扑到何西风怀中。我刚要上前的动作一下子停下来,心里咯噔一下。何西风那样刺目的笑容,我以为他只能对着婉情。
“都办好了吗?”何西风笑容温暖的揽着那个女子。
“都办好了,这集贤居以后便是你我二人的了。”
原来买下集贤居的竟然是他们。那么这女人是谁?西风不是和婉情成亲了吗?难道他有了二心?想到这里,我几乎要跳起来,这何西风是不是疯了,竟然背着婉情做这样的事情?我一个激动就冲上楼去找他理论。可是还没等我到近前,那个女人站起身来,那莞尔一笑的模样让我猝不及防。
“浅墨?”我这一声孤疑终于引起了两个打情骂俏的人转身看向我。可是西风见是我,竟没有半分的惧色,也没有多惊讶,只是陌生。浅墨则一下子慌乱起来,手紧紧的抓着西风的胳膊,眼神躲躲闪闪。
“姑......姑娘......您真的没死?”浅墨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可我那还有空理会她的问题。
“你们在干什么?”我愤怒的看着无比亲密的两个人质问道:“婉情可知?”
浅墨见我问起,突然一下子哭出来,她瑟缩的躲到何西风身后,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怕是没有哪个男人不心疼。
“你是何人?”何西风将浅墨紧紧护在身后,问了我这样一个白痴的问题。
“你是被人捉奸慌得假装不认得我吗?”我气的都笑了。
“将军,我们还是走吧。”浅墨委屈的扯了扯西风的袖口,像个胆小的猫儿一般。“浅墨好怕......”说着就将何西风拉走了。
“何西风你给我站住!”我要上前追赶,门口却呼啦来了一群皇城禁卫军,他们一进来整个集贤居都安静下来,连说书先生都愣住了。
那群人四处看了看,终于将目标锁定我,整齐的冲上楼来到我的近前。随我而来的那些侍卫一下子戒备起来,将我围在中央,以防不测。却哪知这些禁卫军见到我后,一下子单膝跪地行礼,为首之人拱手道:
“兰音姑娘,卑职奉皇上之命前来接姑娘回宫!”
集贤居一下子沸腾起来。“兰音姑娘?”“原来真的没死啊?”“真的是兰音姑娘吗?”“是如何从北周逃回来的?”“不得了了,大消息啊!”
我淡然的扯出一个笑容,皇上的消息还真是快啊,我站定了俯视着那些皇城禁卫军。“恕兰音不能从命了,烦请将军转告他老人家,我与他,此生不会再见!”
我带着随行之人,漠然的越过他们,若是这个将军够灵敏的话,一定会从我拂过他面前的衣摆上感受到我的森森冷意。
那个像笼子一样的皇宫,关了我的母亲一辈子,隔绝了她与师父一生的爱恋,然而它毁掉的又何止这一段情缘?天下间难道只有这一座牢笼吗?
走出聚贤居已将近傍晚,天边霞光万丈,清风吹过,耳边响起的是那一年天遥跨着高头大马经过我马车时那一阵一阵的马蹄声,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彼此相望,朝霞的余晖落在他的身后,韵出最美的光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