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肉眼下的人与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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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孕珠胎,实为婴灵,鬼怪不鬼怪,人魔不人魔,世人修道斩三尸,某修道,则养三尸。

钱知峒来到客栈一楼以后,叩门叫醒了客栈老板,退还房卡拿到押金,客栈老板整晚熏醉,这时还迷迷糊糊,给钱知峒办理好手续以后,将那张把牛肉和青稞酿成牙垢的嘴凑到钱知峒耳畔,低声耳语:“什么事让小兄弟你深夜还外出啊,这元月气候差,藏地天气不比你们城里,现在看上去是晴朗,还能看见星星,保不住一会儿就要下大雪,我这客栈虽然是在康定县以内,但说实话这里也算偏僻,即便不是风雪天,那也要防范郊区的猛人呀。”

钱知峒看着客栈老板的眼睛,曾在龙门摩天岭学艺时,师父曾给过他一本由曾国藩所写的《冰鉴》,通过《冰鉴》摸到识人观相的门槛后,又陆续的研习了几本相术经典,对于人五官排布、神态变化、言行举止等方式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已是熟谙。

一看之下,知道这老藏人的确是出自本心的关怀自己,于是客气道:“照这风的大小来看,短时间是没有什么风雪的,只是劳烦老丈你告知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带人进山的向导,最好是会些傍身伎俩可驱绿林中人和猛兽的。”

客栈老板迟疑了一下,眼仁上下浮动,迅速的打量了钱知峒一遍,就像在看一个说胡话的孩子般:“小兄弟啊,这风寒天的,大雪早就已经封山了,本地向导多是进山挖虫草的人,一般采草的人在腊月前后就收手不进山了,都要等到来年开春冰释成水的时候才会进山,这个时候这些向导都做其他活计去了,不会有人帮你的。”

钱知峒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后,冲客栈老板一笑:“那多谢老丈了。”说着,就要离开客栈。

钱知峒刚转身,犹豫了一会儿的客栈老板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叫住钱知峒以后,招呼他到跟前来,对他小声道:“小兄弟,今晚受怕了吧。”

闻言以后,钱知峒立马就知道晚饭宴席上的那一幕不仅仅给自己留下了或多或少的不安,老丈也为此耿耿于怀,只是道德当中碍于揭他人之丑,所以不方便言说罢了,这时听他这么一说,钱知峒立马站住脚,并走到老丈跟前,双手搭在柜台上:“老丈有什么眉目?”

客栈老板忽然咧嘴诡异的一笑:“我就说嘛,怎么大半夜的退房,小兄弟担心也有道理,就连我这活了半百岁的老汉都觉得瘆胆,他们四个人来自同一个市同一个县,就连住的街巷都在同一条,却偏偏要装作不认识,你说怪不怪?”

钱知峒会意,知道客栈老板特意关注了四人身份证上的住址,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住我隔壁的夫妇和那对小情侣即便不认识,那也是时常打照面的?”

“是啊,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老汉就不晓得了。”他说着话,掏出烟来递给钱知峒,说道:“老汉说句实话,小兄弟你莫见怪,其实今晚宴请你们呢,也是老汉在接你们生意以后有些不放心,所以才请你们吃饭,想知道你们是干啥的,当然啦,多个朋友多条路也是老汉的本愿,嘿嘿。”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一下嘴,算是缓解自我尴尬的小动作,然后说道:“吃饭的时候,我也看见你在观察他们,那男娃娃身体肯定有问题,穿得那么厚还一直发抖,说话和动作都有点不协调,那个女娃娃,我觉得好像是脑壳有问题,应该是精神上的。老汉开旅馆也好几年了,来我这里投宿的啥人都有,都说表面凶的不吓人,真吓人的是表面不凶但行为反常的。小兄弟,要不这样,就不再收你押金了,你还是在店里住,老汉我重新给你安排一个安静的房间,你安安心心睡一觉明天再走,他们来我店里我不是很放心,万一掉了钱,嘿嘿,我这本来就是小盈利的买卖,掉了钱一家老小就要饿肚皮了,我本来也打算今晚不睡守个通宵,顺带也替你看着,你觉得怎么样?”

钱知峒年纪虽是十九,但心里算计和狐疑却是超乎同龄许多的,一听老丈这么说,他立马警觉起来,考虑问题不能考虑片面的,思考任何问题前,都必须要去掉那些点缀花边,应该直扑目的,更不能被别人语言构造出来的画面网络进去,万一是那夫妇俩情侣俩和着这位客栈掌柜察觉到自己身揣巨款,合谋起来捏造诡异局面哄骗自己,自己再跟着他的意思走就,要被剥一层皮了,只道此地不宜久留,然后对客栈老板笑道:“多谢老丈好意,我朋友才来电话,他们开车慢,才到康定,让我这个打头阵的问问有没有向导领我们进山,我也不完全是被吓唬了,如果没有朋友等着,我也真想就在这里住。”

客栈老板哈哈笑道:“年轻人出门在外,小心是好事,那老汉就不留你了,只是路上千万小心,如果遇到混混寻衅滋事,就说是我多吉明烈的好朋友,这一带的混混我都熟,他们呀,最喜欢喝酒喝到深更半夜,喝醉了就爱闹事,如果遇上就报我的名字,他们会给我面子的。”

钱知峒出了客栈,行走在半是草原山坡半是城市矮楼的县城边陲,路上掏出手机看了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过了,寒风往来草原上已不见那类似疯魔的两人,当下还是快点找到另一家客栈住下才是上策。

先前带钱从锦官城出行时,四爷千叮咛万嘱咐,说这钱务必在年三十之前送到陈家老人手上,不能走银行卡汇的路子,因为在地兴帮内乱风波之后,一直常在孙六圣才头顶周旋的浩然正气已经有所警觉,如果在这个时候用银行汇款,那么人家一定会顺藤摸瓜的纠察到大家头上,为了不必的节外生枝,钱知峒必须走这一趟。

既要防天眼浩然,又要防着江湖绿林,中黄堂已经抽调不出什么人力来协助钱知峒了,大灾大难之后,也仅有让钱知峒单独押镖的办法了,其实在最初钱知峒也问过四爷,说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把钱送到陈家老人手里,为什么不能等段时间?现在把儿子孙女丧命的噩耗传入陈家老人耳里,哪怕是百万巨款入账,除非陈家老人都是性凉薄情之人,如若不然,陈家就别想过一个好年了。

四爷却说,儿孙是江湖人的家庭其实早就有了觉悟,随时做好了白发送黑发的打算,这类情况四爷没少见,光是安家费他都送过好几回,真正扶心痛哭或者卧床不起的逝者家属还真没见着,最是泰然的当属有一次帮派争夺地盘,折了一名弟兄,四爷去送安家费,去时正赶上那老父亲在庭院里浇花,很是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把钱搁在桌上吧,浇完花草后拿了钱就提着菜篮出上菜市去了。

这样的行为不是什么性凉薄情,而是有先见之明,懂得这是一条顶着西装革履千金一掷的风光去冒牢狱地狱风险的路,最难做的其实是江湖人的家属,过得起富贵日子,就要学会随时过上贫瘠和老无所依的日子,只是他们的觉悟有很大的缺陷,这部分缺陷来自于世上门路千千万,为何自家儿郎不更事偏走江湖路,本不求富贵的家庭,过上几年豪绅日子以后就要一辈子一贫如洗,自家儿郎与邻里儿女同出平凡,人家选择的路是平平安安哪怕没有面子的生活,他们也都结婚生子衣食无忧了,获得了人生在世的意义,为何自家儿郎偏要去求那没有意义的富贵?

钱可让人一叶障目,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此道绝非江湖之道。

所以对于江湖人的家属来说,江湖没有意义,是的,没有意义。曾为了意义二字,法王下了贡嘎前往锦官城,他本想救江湖不至沦落为权势的家奴、富贵的鹰犬,因为那都是没有意义的求财,但是法王成功了吗?他虽然身为川中第一,却没有打消世人求财贪欲的魔力,因为能够进江湖的,大都是自身排斥古板教育、近墨者黑、欲壑难填的一帮普通人。

这样的人从来都只安逸于酒香美色快意人生当中,少有能静下心来考虑享受富贵的人生核心究竟是什么,他们拜关二爷,因为关二爷讲义气,是武圣人,殊不知在南宋之后清朝之前,武圣人从来都不是云长,而是岳武穆岳爷爷,岳爷爷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南宋之末,兵家和天下江湖人能同仇敌忾顽抗忽必烈?就是因为当初的江湖人不拜关羽,只拜岳飞,他们才有懂得如何去彰显自身价值的觉悟,那时的江湖人和现如今的江湖人,之间相差的正是意义二字。

钱知峒身为出世之人,受武当山道义熏陶,当然懂得这意义二字的涵义,他知道,当今现实,必须要有权有钱,人家才会听你的话,哪管你再聪明,你再多才,再有魅力,没钱,没权,你就是一坨屎,老天开眼或许会赏赐给你一帮朋友,一个把你当潜力股牢牢攥紧的女人,除此之外,不能再多了。

所以钱知峒忽然很理解扎西强木,这个想从粪坑里爬出来的人,他的胸隘中,藏着真正江湖人才有的‘意义’。

这一百多万当中,钱知峒是可以自己抽调一部分出来做路上开销的,如果省吃俭用的话,兴许可以聘请一个刀手帮忙护镖,走护镖这一路数的人很讲究规矩,护镖分两种,一类是护财的保镖,一类是护人的保镖,以路程或天数两类来算钱,如果受聘,肯定会全心全意的护镖到终点,这是规矩。

钱知峒走过三条街,终于找到一家客栈,投宿后,特意把全身上下摸索了一遍,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以后这才上床,期间他还专门留意了有没有狗叫,怕那客栈老丈给自己身上涂了什么气味,然后用狗找到自己的落脚点,在一切都没有问题后,凌晨三点过,他终于闭眼入睡。

凌晨四点,钱知峒被门外的动静吵醒,似乎有人在这个时候进入客栈投宿。

“老板,有上房没?”

“不好意思,没有了。”

“那随便什么房都可以,能住一夜就行。”

“好的,请先生你出示一下身份证,我做个登记。”

“不好意思,我没带身份证,你看能不能凑合一下,我出双倍房价。”

“那可不成,最近检查得严,我不敢冒这个风险,先生你还是去别处问问吧。”

钱知峒迷迷糊糊的起床,谨慎的来到门前,通过猫眼看柜台的情况,由于灯光比较灰暗,并不能看清投宿之人的脸孔。

“哪来那么多的废话,让不让住?我付三倍。”

“不成,被抓着了可是要关店的。”

“行,那你歇着吧。”说完话,投宿之人忽然抬高右臂,以双指在客栈掌柜胸前一连点出几道真气涟漪,掌柜被点之后立马瘫软在地,那男人看了一眼贴在墙壁上的住店指南以及房价标示,从怀里掏出三倍房价搁置在柜台上,取了掌柜腰间的钥匙,打了个哈欠,登上二楼找房间去了。

虽是不遵他人的规矩,却有不失体面的一套做法,还有一手打穴手法堪称出神入化,看样子是位有案底的江湖人。钱知峒心里一盘算,觉得让此人护镖应该不算太差,只道他这会儿睡意正浓,贸然打扰可能适得其反,还是等到明早再登门造访最合适。

钱知峒心里暗忖末了,打算回床上再睡,刚一侧身,就听见木制防盗门传来一阵指甲抓木头的刺耳声音,他忙通过猫眼再往外看,就见着门外走廊上的吊灯忽明忽暗,门外空无一人,钱知峒诧异的揉了揉眼睛,正准备掉头回床时,忽然,一道黑影从门前一闪而过,吓得钱知峒一个激灵,忙去看门外情况,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张惨白的脸从猫眼下缓慢的升起,睁开那只满是虫卵的眼睛与钱知峒隔着猫眼对看。

钱知峒心里大惊,忙撤回目光,身子一偏,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气,一抹额头,全是汗,这不是四人当中年轻女孩的脸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钱知峒不会武功啊,造孽啊!心想那个刚投宿进来的江湖人怎么没看到这一幕?

与此同时,木制防盗门传来一阵锁芯扭动的声音,钱知峒吓得魂都丢了,操起床上的书包和衣裤就想打开窗子往外逃,刚一拉开窗帘,妈的,居然有钢筋防护栏!当即冲进厕所从一个塑料口袋里取出一柄牙刷,然后躲在门后边,只要门一大开,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给他脖子来一牙刷。

锁芯扭动了好一阵,门还没开,钱知峒却已是全神贯注神经紧绷了,也在这个时候,就听木门嗙嗙作响,外边那女人一直用腹部撞击着木门,一边撞一边狂笑:“弄你,弄你,嘿嘿嘿,弄死你。”

钱知峒神情愕然,攥住牙刷的手全是汗水,这人真的是精神病啊,难道自己出了那客栈以后,她就一直跟着自己到这里来了?为什么我一点都没察觉被人跟踪?

在撞了好一阵以后,外边那女人忽然尖叫一声,然后就见连接木门的门框都起了龟裂口子,如果再稍适一撞,这单薄木门肯定就瓦解了,钱知峒急中生智,知道外边那女人在做最后的蓄势一撞,等到她蓄势撞出那一下的时候,自己把门打开,她受贯力肯定会冲进房间,那时自己就借机跑出去。

钱知峒忙扑到门前通过猫眼去看外边女人的动作,发现她站在昏暗的走廊上一脸陶醉,显然是感觉很舒服,不过看她的动作似乎就要破门而入,也就在她朝前冲踏出三四步以后,钱知峒把握住门锁一拧,拉开房门身子一偏,那女人因为贯力刹不住脚,一下就扑倒在卧房里的地板上,钱知峒趁机跑出房间,然后把木门狠狠一摔关严实,就要下楼逃跑。

不过正当他下楼,就发现在走廊上还站着另外三个人,那少年躺在地上抽着羊癫疯,大口大口胃里没消化完的食物残渣从他口鼻间喷出,他四肢着地像蜘蛛一样从楼梯下往上爬,他似乎很努力的在维持四肢不让它们大幅度抽搐,那样子就像全身骨头都散架了似的,一看见钱知峒从房间里逃出,少年笑得嘴都裂出了血痕,一边往钱知峒跟前爬,一边笑:“骑我,骑我,哈,来骑我。”

钱知峒一脚踢在他脸上,就像踢在了粘稠液体上,溅得一地全是奇臭无比的淤泥。

淤泥从其双眼中流出,他抱住钱知峒的大腿,大笑:“宝贝别走,别走,哈嘎,爱你,爱你。”

一旁胖男人蹲在走廊角落里,脱了裤子在大便,瞧着钱知峒就阴森的笑。另一边那长得像贾南风的丑女人披头散发的在地上打滚,一边滚动一边哭闹,捂着那满是脂肪的肚腩大喊:“我要生了!救救我!我要生了!”

钱知峒失魂落魄,如置身人性地狱,他们是人,还是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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