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瑜美人一听皇帝这会儿要来,吓得冰袋子都掉到了地上,她扑到铜镜前头看一看自己一边儿肿的老高的脸颊,扭头问道,“陛下打哪儿来?还有多久能到!?”一边儿心里头飞快的想着掩盖的办法——要她这个丑样子去见皇帝,真是要夭寿了……
小丫头犹自看不出瑜美人的脸色,仍旧是喜滋滋的说道,“陛下是从菀嫔娘娘那里过来呢……”
“啊……”瑜美人痛苦的哀叫一声,慌忙就叫人,“快、快去给我拿冰盆子过来,快去——”
…
…
这边儿瑜美人在那里兵荒马乱的接驾,那边儿妙美人听闻了,又打听出了来龙去脉,直就在屋子里头冷笑连连——那个菀嫔,也不是个什么好鸟,这会儿可不就是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的自己的脚了吗?妙美人冲着地上唾弃一口,直骂道,“活该!”
妙美人的丫头珠玑和璇玑听了,皆是对视一眼,知道此时还是闭嘴为妙。
这些日子,竹书有空没空,往浣衣局跑了好几趟了,就连浣衣局的人都知道,丫头桐乡,这会儿是攀上了“贵人”了。
竹书瞧着桐乡满手几乎溃烂的冻疮,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掏出了符长宁赏赐的生肌膏,拉着桐乡就往外走。
桐乡是那个凤藻宫曾经的二等丫头。
照说像是她们这个品阶的丫头,那是要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尊贵一些了,人也是娇养着,平日里不做活计不动手儿,也没什么事情能够伤害她们的肌肤了。故而一般这类丫头,也都是生的珠圆玉润、肌肤光滑的。桐乡本也是这样的丫头。
可是现在……
竹书瞧着桐乡不安的用手反复擦蹭着自己的衣裳,那衣裳上还有半桶水倾洒到上面的痕迹,大冬天的,就这么一件围裳还是湿哒哒的,看起来就叫人冷的难受。
再瞧桐乡那张脸,本事与符长宁差不多大的年纪,但是现在看起来,却观之如三十许人。两鬓斑驳,皮肤糙黄,眼窝深陷,看起来不像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大丫头,反倒是像哪家不起眼的乡下粗妇了。
竹书领着桐乡回了桐乡那阴暗湿冷的住处,那住处是浣衣局分配的地方,是朝北的一间狭小的屋子,别看屋子小,但是里面却铺了一张大通铺,能睡上七八个人。冬天湿冷倒也可以忍受,只是夏天热的几乎要叫人跳井。
不过这样的住处,桐乡也住了许久,习惯了。
竹书之前就来过一次,但是她每细看,只是在门口儿找的桐乡。这会儿领着人进来的时候,这会儿正是太阳高升的晌午,屋子里头却一进来就是铺面的湿潮腥闷,险些叫竹书一口气没上来,就厥了过去。
竹书闭上眼睛退了两步,桐乡看着竹书的样子,在旁边不断的用手去蹭衣摆,颇带了一些局促的说道,“要么、要么别进去了吧——”
竹书看着里面阴暗得几乎见不到什么光,又想大概桐乡也不会有火烛之类的东西,于是她点了点头,退了出来。
桐乡将院子里头的一个脚凳搬了过来,给竹书坐。
竹书摇了摇头,拉着桐乡走到那脚凳旁坐下,自己却半倚在旁边的井栏上,将人的手扯过来,然后打开生肌膏,用指尖小心翼翼的挖出一点儿,然后细细的就要给人涂抹在冻疮上面。
桐乡见了吓了一跳,她忙要收回手,奈何竹书早有准备,手攥着桐乡的腕子攥的死紧。桐乡慌忙说道,“不行的,不行的,这、这是生肌膏吧?怎么能给我用呢?不用、不用的……”
竹书看着慌乱拒不敢受的桐乡,突然就叹了一口气。她放开桐乡的手,轻声说道,“桐乡姑姑,这是皇后娘娘叫我带给你的……”
桐乡怔了一怔,也不知是在怔久违的那句“桐乡姑姑”,还是怔那句“皇后赏的”。
半晌,桐乡眼泪扑朔朔的就滚落了面颊,竟是无声的哭了起来。“姑娘别、别叫我姑姑了……”
竹书看了,却也没说话,又是叹了一口气,她重新拉过了桐乡的手,将生肌膏细细的涂抹在了桐乡手上的冻疮上来。
桐乡手上的冻疮很多,几乎一致延绵到了她的小臂上。不必看,手上都是这样,那么脚上和腿上,更是得多不胜数。
更何况,掀开桐乡的袖子时,还能看到桐乡细瘦的手臂上布满了青紫、偶尔还有几道肉色的伤疤,看起来像是指甲抠的,又或者是什么东西打的,总之,一双胳膊几乎没有个好地方了。
竹书瞧着瞧着,就有些不忍心了。那边儿桐乡在那里咬着袖子哭,这边儿竹书也跟着就落了泪。
“怎么好好的人,就成了这样儿了呢……”竹书一边说着,一边掉眼泪,一边给同行涂着生肌膏。
桐乡在那里摇了摇头,只哭,也不说话。
竹书叹着气,瞧着眼前这个枯瘦苍老、满身伤痕的女子,若不是桐乡面貌依稀能够分辨出当年的影子,竹书怎么也不相信,当初在她刚刚入宫、还是个小宫女的时候,就已经风风光光的跟在皇太后身侧,微笑着训诫新宫女的女官,现在却成为了这么一副样子。
那个时候的桐乡多风光啊,虽不如大姑姑泽芝与湛露——不过那两人是太后的家生婢子,情分自然是与寻常人不同的,就算是太后娘娘仙去了,泽芝与湛露两个人,也是听从了她们的意愿,纷纷都给放出了宫去了。但是桐乡虽不如她们,当初却也是凤藻宫慈宁殿中伺候的人物,平日里锦衣玉食、发鬓高挽、仪态万千的,说话都是细声和气儿,斯斯文文的,就算是分配,也不该是给分配到浣衣局这种粗鄙之地,她本该还继续去做她的大宫女的,又哪里像是现在这个局促的女人半分?
竹书跟着哭了一气儿,直到给桐乡涂抹完了一双手,还在自己默默地擦着眼泪。
桐乡见了,怯生生的用没有涂药的手指递过去一张洗的干净的帕子,竹书见了,接过来,结果哭的更大声了。
那边儿不知道桐乡想起什么了,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等竹书哭完了这气儿,桐乡手上的药膏都晾干了。见桐乡坐在那里低头不语,竹书方擦了擦眼泪,问说道,“桐乡姑姑怎么变成了这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