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朦胧的二仓见三仓哭得比自己还厉害,他感觉有门儿。
虽然他一开始就说自己对三仓说的这些,肯定改变不了什么。
但是他焉能没有一丝侥幸?
万一三仓就让自己说动,改变了他自己的想法呢?
他知道三仓从小就不怕自己,或者说,三仓从小谁都不怕,他只怕大哥。
二仓知道,大哥肯定跟三仓谈过,也努力过,但是大哥都没有办到的事情,自己就更管不了他。
但是现在,他好像看到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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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三仓就是这样的逆反心理,你越去管他,他有可能越是跟你对着干。
但是当你用另一种方式,用示弱的方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或者说就是用刘备那种法子,装可怜。
不是说刘备的天下是哭出来的嘛!
也许自己今晚跟他兄弟两个痛哭一场,就彻底改变了这小子呢?
二仓决定趁热打铁。
而且先来个欲扬先抑:
“其实我跟你说实话,不光是你,我小时候,也不是那么情愿听大哥的话。
比方说,当初木器厂招工。
说实话我真的太想去了。
你知道那时候我在砖窑干活。
那时候我才十六,在砖窑的活儿很累不说,工资好几个月都不发了。
而且还挨打,被那个王连举把我抽的浑身是伤。
听说有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村里把木器厂招工的指标给了咱家一个。
当时我就想,如果我成了木器厂的工人,那感觉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但是,我不能跟大哥去争啊。
这一步登天的事,我觉得还是要让大哥去。
虽然我也没有发言权,但是我不想,也不可能去跟大哥争。
可我心里是真的想去。
你能理解我当时那种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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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大哥跟母亲,还有二叔和三叔他们说,他想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我心里真的是太震惊了。
既欢喜又为大哥难过,我矛盾极了。
但是大哥给母亲提出的要求是,他要是招工去木器厂当工人了,就让我去上学。
他的理由是,他当工人了,挣钱就多了,咱们家的日子就会好了。
我就能上得起学了。
你知道那时候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吗?
首先我是多么希望我能招工,去木器厂风风光光的当工人啊!
其次,就是我即使不能当工人,我还可以去建筑队,或者去干别的。
哪怕去要饭,也不能让我去上学呀。
我已经被别人拉下太多了,跟我一样大的人家都已经上初三了。
我这么高的个子,让我去上初一,当时真的比杀了我都难受。
我坚决不去。
大哥把我狠狠的打了一顿。
你知道那时候我第一次开始恨大哥。
我心里暗暗发恨,不要以为你是老大,就可以欺负我,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真的是恨极了。
我觉得如果我能反抗的话,我能打得过他的话,我一定会反抗的。
我要把他狠狠的打一顿,然后让我去当工人,让他去上学。
让你尝尝上学的滋味!
但是我反抗不了,我只能听他的。
我打不过他,而且我也怕他。
但是现在你回头看看,如果当初我去木器厂当工人了,或者说我当时就是去跟建筑队了,现在我是个什么样子,我是个干啥的?
现在我可能是手捧铁饭碗的人民教师吗?”
说着,二仓又一指炕上抱着孩子的顾云丽:
“你觉得你二嫂能看得上我吗?
她就是看得上我。我自己也得羞愧致死,我觉得配不上人家。
人家家庭又好,又有好工作,我一个干建筑的浑身是泥的泥腿子。
你让我去娶一个有正式编制的教师,我有那底气吗?
打死我我也不敢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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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再说你。
为了让你去上学,你知道你挨了多少打吗?
大概连你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不管你今天这个班你去上,还是不去上,至少你是有国家编制。
你大学毕业,你的身份在那儿。
我记得大哥说过,让我们上学,要学的并不仅仅是书上那点知识。
其实目的就是让我们做事能自律,学的是执行力。
学的是我们不管在什么样的年龄段,不管处于什么样的身份的时候,都能够把现阶段的事情做好。
同时上学也不仅仅是为了取得国家编制。
而是让我们能有更多选择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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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你现在,进,可以去发挥你自己的聪明才智,自己去创业。
你完全可以干你想干的事。
退,你可以去安安稳稳的上你的班。
就像大哥说的,如果你不想去野外一线做勘探工作,可以给你找一个办公室文员的职位让你去干。
这就是选择的自由啊。
你看那些没考上大学的,只能在家种地的,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们只能在家种地或者出外打工。
他们进不了体制。
想捧铁饭碗,他们永远也没有那个资格。
等到咱们退休了的时候,可以有医保有退休金,国家会给我们所有保障,会给我们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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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家种地的呢?
他们就是活到九十岁,如果不能靠子女的赡养,他们就只能靠自己的劳动才能挣饭吃。
挣不出来他们就得挨饿。
即使那些子女靠得上的,如果生一场大病,有可能把整个家庭都拖垮。
这咱们现在跟村里种地的人的差距。
考上大学,让你成为了另一个阶层的人。
如果当初你反抗大哥,你不听他的话,你知道你现在是干啥的吗?”
说到这里,二仓做出一个推着车子的模样,然后模仿三仓当初收破烂时候的吆喝:
“收铁收铝收铜收塑料,俺还收酒瓶——”
因为二仓一边说一边流泪,他有些梗了嗓子,所以他模仿三仓当初收破烂时吆喝的声音,就有点怪声怪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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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炕头上跟着流泪的顾云丽,她是知道三仓当年这段经历的。
因为在被窝里两口子说话,二仓肯定把自己家每个人的经历都会告诉她。
现在二仓模仿三仓当年收破烂时的声音,说实话真的十分滑稽。
满含热泪的顾云丽忍不住“扑哧”就笑了出来。
这一笑,真的是既觉得可笑却更加的心酸。
她是小学老师,现在正好教五年级。
她可以想象的到,三仓那时候就是跟现在自己的学生一样大。
听说他就推着家里的小推车,上面用绳子固定住一个柳条篓子,走村过户的到处去收破烂。
然后发出那种怪声怪调的吆喝。
想想真的令人心酸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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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一直干那个职业,可以想象得到三仓现在能混到什么样!
就说他那个国家编制,他的铁饭碗,可以先放到一边不说。
单单就说三仓能够有机会接触更广阔的世界,能够到外面去把生意做得这么大。
如果没有他在外面上大学的眼界,他的知识储备,他的人际交往,可以说他做不到用去年半年就能把自己做成暴发户这样的程度。
听到老婆笑,流着泪的二仓忍不住也笑了。
他抹一把脸上的眼泪:“所以我的结论是,咱们还是要听大哥的话。
大哥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
他不让干的,肯定有他不让干的原因。
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你也看到了,说到你的事情,大哥虽然一言不发,但是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管不了你,但又替你担心,你说他的脸色能好看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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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的脸色肯定也不好看。
我也一直在想,我想管你,但我知道我也管不了你。
到底是走一条对你自己来说冒险的道路,还是稳当一些?
何去何从,现在还是你自己说了算。
但是,我跟大哥一样,我们的意见是,不同意你去走一条未知的,艰险的道路。
我们希望你能跟正常的参加了工作的大学毕业生一样,好好地去上班。
我的话说完了。”
三仓为难地挠挠头:
“二哥,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我懂。
可是——我觉得吧,大哥之所以一直为我担心,跟我干什么工作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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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因为我率性自由,喜欢冲动的这种性格。
不管什么事爱冲动,动不动就惹事。
如果我改不了喜欢惹事的毛病,我就是坐办公室上班,照样整天让你们对我牵肠挂肚。
二哥你先别急,别以为你刚才说的那些都白说了。
没有,你没白说。
虽然我不可能改变决定,不可能放弃自己创业,也就是说从表面上看,好像是你没能改变我。
但是我发自内心地向二哥保证,你从灵魂上改变了我。
我以前确实是一点家庭责任感都没有。
老是让家里人操心,却想不到家里人为我担惊受怕,为我受折磨。
这一点我以后一定改。
塔读@ 我要多一些家庭责任感,多为家里人想一想。 首先就是从保重自己做起,保重我自己,就是对家人最好的呵护。 还有就是我下决心改一改喜欢冲动的这个性格,以后不管什么事多动动脑子。 二哥你放心吧,我真的会改变的。 新的一年开始,你看我的表现好了!” 三仓都说到这份上了,二仓还能说什么呢? 明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的。 不过三仓说的也有道理,他的问题不在于他干什么工作,而在于他喜欢惹事的性格。 要是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就是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他也会改变自己。 那比他听了二哥的劝告,老老实实去上班还要好。 塔读@ 事已至此,只能看他新的一年,新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