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才刚刚进入腊月，汽车厂的家属院里，就已经能够听到偶尔响起的鞭炮声了。

赵国栋的手里拎着人造革的提包，步履矫健地走上了楼，推开自己的家门。

沙发上，一个人站了起来：“赵厂长，您回来啦。”

“老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赵国栋把手提包交给自己的妻子，然后笑呵呵地坐了下去，伸手去拿茶几上摆放的水果。

“赵厂长，我这次来，是求您帮忙的。”

“怎么了？”赵国栋的牙齿刚刚打算去咬红苹果，他诧异地扭头，看向了唐明远：“你们厂里出状况了？”

唐明远和赵国栋是旧相识，在一个大院里面长大的，从小在一起玩，只是后来，发展不同，赵国栋已经当了汽车厂的副厂长，而唐明远只是成为了天翔配件厂的科长。

不过，这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逢年过节都会走访，日常也会有工作上的联系，毕竟，天翔配件厂就是在给汽车厂提供配件的。

赵国栋下意识的就意味，是他们的配件出了问题，这可是个大问题。

“咱们独立自主的凤凰牌车，已经开始试制样车了，我们厂负责提供羊角，由于厂里暂时没有铝合金的生产设备，所以先使用了铸钢部件代替。”唐明远说道：“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桑塔纳上用的也是铸钢的羊角啊，为了防锈，咱们还特意刷了一层铝粉，结果，秦工发现了，就开始给咱们泼脏水了，说咱们厂里生产的零件不合格，还要德国顾问那边，增加对咱们提供产品质量的检查，给咱们上眼药。”

说起这件事来，唐明远是满肚子的苦水。

钢的铝的，还不是一样使用吗？干嘛那么较真？如果要是因为一辆样车，就采购铝合金的生产线，那也太奢侈了吧？他们只是在等待，等着正式投产，再上铝合金生产线，哪里能想到，秦少游居然在德国顾问那里说了一通，让德国顾问对他们给桑塔纳提供的羊角，增加了抽查的频率。

这不是给己方找麻烦吗？

唐明远只能来找赵国栋了。

“厂里反复强调过，质量就是生命，德国顾问多抽查你们的羊角，那也不是什么坏事，真金不怕火炼。”赵国栋说道：“至于给凤凰样车提供零件的事情，我是没法插手的。”

赵国栋的表态一点也不热络，毕竟，这是工作上的事情，生活和工作，他还是能分开的。

“不过，如果要是遇到了秦工，我可以提一提，不能一棒子把人给打死了，知错就改，还是好样的。”赵国栋唯一能做出的承诺，就是这个了：“你们如果要是能够提供合格的羊角，那秦工也一定不会拒绝的，如果你们做不到，秦工去找其他的配套厂生产，我也不好插手。”

“老赵，你不是主抓生产的吗？到了以后，凤凰车生产的时候，还是由你来负责的吧？”唐明远有些着急。

先提供合格的产品？那就意味着他们要先上铝合金生产线啊！万一秦少游给他们使绊子，不要他们的产品呢？那他们可就赔大发了。

所以，他想要问清楚，以后生产归属谁管，要是赵国栋管的话，那就容易操作了。

“这个得看厂里的安排，秦工一手打造了秦SUV，等到生产的时候，说不定会由秦工来负责呢。”

赵国栋知道唐明远的想法，所以，也就要打消他的这个念头，你可别想来我这里走后门。

“那这件事，还是有劳你费心了，天色晚了，我就不打扰了。”唐明远站了起来。

赵国栋把唐明远送走，回来之后，看向自己的妻子：“老唐没留下什么东西吧？”

“老唐就是给送了两罐茶叶。”

“啥？你怎么不早说！”赵国栋看向了一旁的柜子，从里面抓出那两罐茶叶，然后就冲了出去。

十几分钟之后，赵国栋慢吞吞地回来了：“这两罐茶叶，明天上交给组织。”

“你呀，真是的，不就是两罐茶叶吗？有啥大不了的，你们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彼此串门带点东西，不是很正常吗？”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让你送你就送。”赵国栋说道。

第二天。

赵国栋刚刚上班，就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于是他问向了身边的助理：“小王，出了什么事？”

“德国顾问检查，我们生产的桑塔纳轿车，有一批羊角不合格。”

“什么？”赵国栋想起昨天唐明远的拜访，顿时就是一震，这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啊。

“德国顾问很生气，要求库存的羊角全部做报废处理，等待从德国运输过来合格的羊角，再装配上桑塔纳。”

赵国栋的脸色大变，这不就意味着生产线要暂停下来了吗？停一天，就能造成多大的损失？

“而且，德国顾问还要求，把我们以前生产的桑塔纳，也就是从六月份到现在，这一批次的，全部召回。”

“召回？啥是召回？”赵国栋有些奇怪。

“就是把以前生产出去的所有桑塔纳，重新叫回到厂子里来…”

“这怎么行？这不是打脸吗？”赵国栋说道：“卖出去的车，哪里有再回来的道理。要是被外界给传开了，说不定就会对我们桑塔纳带来不好的影响的。”

哪个卖货的愿意把货收回来？汽车召回制度，那是在六十年代，美国一名律师打官司打来的，不过，到了八十年代，各个发达国家都建立了完善的召回制度，如果车子有缺陷，那就要召回处理，如果因为缺陷造成事故，甚至带来恶劣影响，可能会被施加高额的罚款的。

德国顾问是非常的严谨的，要把所有查到有问题的批次全部都给解决掉，只不过，对汽车厂来说，这绝对就是从未听说过的天方夜谭。

德国老又来鸡蛋里挑骨头了！

会议室。

一众厂领导就阴沉着脸，听着卡尔在那里咆孝。

“这种羊角的材质不过关，当汽车的前轮多次受到撞击之后，羊角就可能会有裂纹，甚至可能会断裂，如果是在高速行驶的过程中断裂，就会造成事故。”卡尔说道：“这种不合格的羊角装上汽车，就会严重的威胁乘客的安全，这是一级缺陷，我们必须要为乘客负责。”卡尔说道：“所有的不合格的羊角，都必须要用合格的产品替换掉！”

“还有，生产这个不合格羊角的天翔配件厂，需要从我们的配套厂商的目录中去掉，这种极其不负责任的工厂，不能继续合作下去，而且，因为生产延误造成的损失，要向天翔配件厂索赔！”

这些话，几乎就算是断绝了天翔配件厂的后路了，不用他们的零部件，这个厂子就得倒闭，如果要是再向他们索要赔偿的话，那这个配件厂更是会赔得掉裤衩，连下岗工人的补助都发不出来。

原本，这个厂子因为成为了桑塔纳轿车的供应商，小日子过得还是红红火火的。一夜之间，就从天堂掉落到地狱。

在场的人都和这个配件厂有或多或少的关系，所以，对于卡尔提出的这个方桉，不置可否。

不过，桑塔纳轿车的质量把控，是由德国顾问说了算的，德国顾问的要求，也得落实才行。

巨大的乌云，已经笼罩到了所有人的心田。

“卡尔先生，如果这样的话，会严重地耽误我们桑塔纳的生产，我们原本还计划在年底冲击月产两万辆的大关。这也会给我们带来更高的利润。”赵国栋开口了，他试图用利益来打动德国人。

“产量，效益，那是总公司负责的，我在这里的任务，就是监督桑塔纳的质量，达不到我们的质量标准，就是不行，哪怕月产量降低到零，也不能让一台不合格的桑塔纳出厂！”卡尔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以前的时候，埃里希经常在会议室里和他们大喊大叫，高高在上，换了卡尔上台之后，他是比较温和的，现在，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些厂领导前面发怒。

他的目光，看向了会议室里悬挂的条幅，虽然他只能认识为数不多的汉字，也知道那条幅的意思：“当初，桑塔纳项目开始的时候，这个条幅就悬挂在这里了，质量就是生命，这是你们自己喊出来的口号，现在，你们要把这个口号给忘记了吗？一级缺陷，可以造成交通事故的缺陷，在你们这里，也无所谓了？除了产量，什么都不要了？”

卡尔的话滔滔不绝，负责翻译的人员，都有些跟不上，虽然翻译过来的话尽可能的委婉，但是，卡尔的态度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王建国不停地抬起头来，望向会议室的门口，今天的这场会议，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卡尔顾问说得好，质量就是生命！如果桑塔纳的招牌砸了，那我们S市汽车厂的所有人，都是脸上无光，如果有人因为驾驶缺陷的汽车而造成了事故，那么，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要为此负责！”

秦少游来了。

王建国的心中一喜，得到消息之后，他就让人赶紧去找秦少游了，靠着秦少游的聪明才智，靠着他和卡尔之间的良好关系，这件事，才会有转机。

现在，秦少游终于来了，他毕竟是汽车厂的人，总得给大家伙想出一个合适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来啊。

“秦，你说得对，这些人，都被利益蒙蔽了眼睛，居然想要装作不知道，继续用不合格的零件生产桑塔纳轿车，这种行为，太无知，太愚昧，太过分了！”

“少游啊，来，坐这边来，你和卡尔先生坐一起，咱们共同想办法，把这个难关解决了。”王建国赶紧打招呼。

“王厂长，我同意卡尔先生的意见。”秦少游说道：“羊角关系到乘客的安全性，一旦出问题，就会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甚至可能会导致一款产品退市，我们不能捂住自己的眼睛装作不知道，已经卖出去的那批车子，必须要召回！”

当年的蒙迪欧刚刚推出的时候，那么火热，是对标帕萨特的中级车，结果呢？羊角断了，之后产品一蹶不振。

翼虎也是一样，推出来的时候，直追大众途观，风光无限，结果呢？也断了，之后就走下坡路了。

车主可以承受油耗高，可以承受噪音大，但是不能承受断轴，因为这东西要死人的。不是说断了之后换个新的就完事了，断了之后，前轮就飞了，车子就彻底失控了，有多可怕，想想就知道了。

赵国栋脸色一变，秦少游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是看天翔配件厂不顺眼，要将这个厂子彻底给搅黄吗？这会关系到几百人的就业，关系到很多人的活路啊！

其实，如果不是昨天唐明远的拜访，赵国栋也不该产生这种想法，但是国内还从未有过召回的先例，秦少游又胳膊肘向外拐，不由得他不怀疑。

“不过呢，召回的方式，我们可以稍稍地换一下。”秦少游说道：“我们可以交给已经建立起来的4S店，以厂家回访的方式，给已经卖出去的那些车辆的车主打电话，请他们把车子开动到4S店检查，然后更换。我们优先考虑那些私人车主，估计可以用半年的时间，悄无声息地把这件事解决，不会造成恶劣影响。”

王建国点点头，秦少游的这个建议，正好戳中了他们的要害。

现在还没有桑塔纳断羊角呢，大家都不知道，就算是汽车厂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召回汽车，免费更换，但是，还是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的。

尤其是一汽那边，捷达也开始生产了，那边负责的德国人是埃里希，这个家伙，肯定会搞破坏的，大肆宣传，把桑塔纳轿车说得一文不值。

如果己方这样悄悄地更换了羊角，不在社会上造成轰动的话，就算是厂子要补贴给4S店一笔钱，那还是可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