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维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半吊子,相比于同为研究微生物的巴斯德实验室,这儿的几名年轻人甚至都算不上合格的人才,充其量只是助理级别。
萨瓦林年纪稍大,原本做的是临床打杂的工作,学校学习给予了他一定的实验技术但并不熟练。科赫刚博士毕业,技术不错但也没到精纯的地步,刚聘来的助手奥尔巴克也是这样。
而刚入校学习基础的马蒂克就更是如此了。
但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们就已经能处理尿沉渣的镜检,其中的功劳有一大半得归于卡维。从实验室成立至今,除了学校给予的一部分资金外,他一直在往里面投钱,包括许多精良的器械、药剂和各种实验材料。
他们能力上的突飞勐进,是由密集实验和昂贵实验器材喂出来的。
当然,能有现在的实力,也不乏他们自己的努力。
但19世纪的现代医学刚被众人推开大门,门内到处都是新现象新知识,门口站的都是有天赋和为此努力的人。想要超越其他人快速成长,没有金钱上的加持是不行的。
最好的例子就是科赫。
历史上科赫是工人家庭出身,66年毕业后的4年里只是名很普通的助理医师。70年普法战争爆发,战后回到农村成了名普通外科医生。
当时他没钱也没实验室,器械只有一台妻子给他的显微镜,更没有卡维给予的现代实验技术和方法。等他在地下室慢慢摸索研究出成绩,还要到六年后的1876年。
至于其他人,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浪费了他们的大好时光,最后都没能在医学历史上留下姓名。
这次尿液镜检,检查的不只是埃德姆的尿液,还有这些年轻人使用和观察显微镜的功底。结果很不错,对于各类细胞他们都能分辨清楚,基本达到了卡维的要求。
处理好实验室接下去的工作,晚上卡维带上了市立总医院里的膀胱镜,去了趟拉斯洛的器械厂。
自从能自行主刀手术之后,这里就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也是他手里这些医疗器械的主要来源。
这儿是做大型工业机械零件的工厂,是拉斯洛商业版图中重要的一环,全维也纳有一半机械零件和他有关,并且规模还在继续扩大。
卡维只想要适合手术的外科器械,对他是否在垄断没有兴趣。唯一可惜的就是在医疗器械上的做工还是差了点,没办法和现代专业厂家相比。不过全维也纳也实在找不到比这儿更好的工厂了,出价合理,关键还能按专利办事。
器械方面的生意远没有药物好做,手术器械做足了广告依然不好卖,最成功的反而是温度计,其次便是血压计。
不过卡维对钱要求不高,战争让药厂的收入赚翻,已经足够他平日里各项工作研究的开销了。
这回来器械厂,目的和前几次一样,希望他们对这件1821年就发明出来的老古董进行改良。【1】
为此,卡维还特地画了一份草图,增强光源,改善它光源不足的老毛病,真正做到观察膀胱的目的。【2】
器械厂坐落在维也纳的东南方,晚上10点周围漆黑一片,唯独这里仍灯火通明。平日里工人们需要工作到晚上11点,现在战时,几乎所有厂房都在为前线战争的军械供应加班加点。
“卡维医生。”门卫摘掉帽子,向卡维微微鞠躬,“那么晚还在工作真是辛苦。”
“设计工作室还有人么?”
“有,福利斯特先生还没走。”
“那好,我去找他,谢谢了。”
“您客气......”门卫拿钥匙打开了铁门。
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他和这里的几位设计师都已经混得非常熟络,加上他和拉斯洛的关系和男爵头衔,厂区就和自己家一样。卡维的马车越过大门进入厂区,停在了设计房门口,进门后就直冲办公室。
“福利斯特先生,我又来了。今天的工作不麻烦,只需要按照图......”
卡维随手敲了两下门,直接开门走了进去。福利斯特确实在房间里,但房间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卡维医生,前线打得那么激烈,您怎么回来了?”
“哦,布来希特大公找我有事。”卡维回答着他的问题,但眼睛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菲利克斯吧。”
“卡维医生,幸会幸会。”菲利克斯笑着走上前和他握手道,“上次见到您还是在广场手术台上。”
“现在器械厂也由你来打理了?”
“是啊,父亲还有别的工作要忙。”菲利克斯解释道,“维也纳这里的钢铁和器械制造都给我了,压力非常的大。”
“没办法,等以后你还得接管药厂呢。”卡维随口说了一句,已经表现出了自己对他的尊重,“我找福利斯特只是一些私事,如果不方便的话,我明天再来吧。”
“不用不用!”菲利克斯很清楚卡维现在的地位,连忙说道,“我这里基本谈完了,你们聊吧,我先走一步。”
卡维和菲利克斯互相知道对方,但从没正式交流过,今天也算是他和拉斯洛家族未来继承人之间的首次会面。
只是简单的聊了两句,卡维就能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位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年轻人很不一般。他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关心政z,也不像他父亲那样追求贵族气质,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家族产业。
不过这些只是猜测和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和菲利克斯之间的正式合作,恐怕还要再等上一段相当长的日子。
卡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这是我们医院仓库里的膀胱镜,基本没人用过......”卡维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取出了那根老古董,“也不知道当时弄来是干嘛的,反正镜子内的光源供给非常差,大多数情况下都看不清。”
福利斯特和卡维合作了好几次,止血钳和温度计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刚忙完手头的工作,正巧可以拿卡维给的东西换换脑子:“光源不足应该是因为距离太长的缘故,如果可以减少长度的话......”
“我要检查的是人体,福利斯特先生。”卡维解释道,“距离必须要有那么长,不然尿路最容易出问题的男性没办法做检查,这东西设计出来的意义也就丢掉大半了。”
“哦,原来是这样......”福利斯特想了想,说道,“既然没办法减少器械的长度,那就改为减少光源照射的长度。”
“不愧是顶尖设计师,和我的设想一模一样。”卡维拿出了自己的草图,递了过去,“将光源放置在内镜中央,同时用酒精和油脂增加光源的亮度,你看怎么样?”
福利斯特微微点头,肯定了卡维这个方案。
但出于设计师职业的特性,他觉得有必要为甲方增加一个选择的机会:“其实在光源方面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
“什么意思?”卡维没听懂。
“比起传统燃烧燃料和助燃剂的火焰光,我们最近慢慢已经有了用电流通过载体产生光源的设想。”福利斯特说道,“如果实现的话就能将大大减少光源所需的各种麻烦工作。”
卡维点点头:这不就是电灯么。
“那有没有什么可靠的方案?”
“暂时还没有。”福利斯特笑着挠了挠头,“电流控制还有一点小问题,材料方面倒是可以用铂金丝。”
“你是想把一根通了电流的铂金丝伸进病人的膀胱里?”卡维调侃了一句。
“这......”
福利斯特原本没想到那么多,还保留着器械厂的思维。但现在经他这么一提醒就觉得有一堆问题需要解决,笑着说道:“进入膀胱之前还要通过狭长的尿道,通电后铂金丝也会产生大量热能......哈哈哈,确实挺离谱的。”
现在没有交流电,直流电方面也没有大幅度减少空间占用的干电池,电池出现远没有那么快那么容易。而内镜的光源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需要进行小型化和防水处理,时间恐怕还要往后再推迟一段时间。
卡维叹了口气:“就按我画的做吧,医院那儿急着要用。”
“行,只是做个简单的光源容器而已,我让手里的那个小组加个班,明天就能给你。”福利斯特说道。
卡维看着窗外仍亮着的灯光,说道:“都那么晚了还在工作,算了,明天再抽时间做吧,后天给我就行。”
“不是急着要么?”
卡维笑了笑:“不差这一天。”
......
出现无症状血尿的常见肿瘤就是膀胱癌和肾癌。
膀胱癌恶性程度不低,如果是恶性肿瘤,在没有治疗介入的情况下,从有症状发病开始到生命结束一般也就维持两三年左右的时间。
听上去埃德姆还算早期,但肉眼血尿之前很可能早已出现肉眼无法看见的尿隐血。所以往往出现肉眼血尿时,肿瘤已经发展到了中期。
而关键问题在于,膀胱癌特别容易经淋巴转移。
它不是乳腺,淋巴系统在皮下表浅的位置,手术中靠染色很容易做判断,也容易切除。膀胱癌的转移走的是腹膜后淋巴和血运,处理起来非常困难。
就像之前的gao丸癌,卡维就放弃了腹膜后淋巴结的清扫。
一旦转移,骨、上行的肾、肺、肝和脑是比较常见的部位。别说现在,就算去了现代,肿瘤转移也特别麻烦,手术切除不再是首选,除了放化疗没有其他办法。
而肾癌的恶性程度也不低,速度或许会比膀胱癌稍慢些,但在转移上的选择就要更多些了,几乎全身都有可能转移。
所以时间上还是有必要抓紧的,尽快明确诊断后只要身体情况允许就应该尽早手术。
对于卡维而言,不管埃德姆患的是哪种肿瘤,手术都需要冒相当大的风险。他不是专职的泌尿外科医生,切膀胱和切肾都没什么问题,可切多少,切了之后周围组织又该如何处理,膀胱切了之后储存尿液又该怎么办?
这些疑问从见到病人之后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打着问号。
如果是其他病人,就算是地位更高的皇室成员,手术也还可以往后推延。毕竟面临的是开腹的大手术,一旦出问题会极大地影响病人接下去的生活质量。
但现在,埃德姆维系着维也纳和麦克马洪将军之间的关系。
治好了卡维大功一件,不仅可以提升自己的地位,还有可能让法国尽快入场,给这场糟糕的普奥战争画上一个句号。或许这个句号不那么完美,但至少是句号,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东西。
然而治失败了,麦克马洪向拿三提出宝贵意见的几率就会大幅度降低。普奥之间针尖对麦芒,前线的攻防战可能还需要再熬上一两个月。
头疼......
晚上11点半,卡维总算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付了车费,他缓缓下车,在周围灯光的帮助下拖着一身疲惫上楼开门。印入眼帘的是久违的房间,以及一股许久没有通风的糟糕气味。
不过这就是家的味道,比战场硝烟好过千百倍。
等他放下手提箱,脱掉外套,点燃了家里的蜡烛,刚要转身去洗个澡,这才看到门口地面上有一封信。信封上只写了收信人卡维的名字,以及一处一直让他挂念的地名“奥尔米茨”。
“是希尔斯的字迹......”
经过了奥塔卡小镇的事儿后,卡维就变得非常敏感。在看到信的一刹那,卡维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揪住了一样难受。他以为总医院出了什么大事,也有可能是尹格纳茨或者其他人出了事。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等拆开信封后他才发现,原来只是希尔斯这段日子工作下来的的述职报告而已。【3】
看完信,卡维松了口气,躺在床上揉着酸胀的额头和眉骨,脑海里重新想起了手术流程。但疲惫还是压过了工作,很快眼皮就不自觉地垂了下来:“算了,还是先睡吧,等明天空下来看看书再去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