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宽敞。
暗红色的漆料刷成的桌椅床柜一应俱全,中间以一道山水屏风隔开里外两间,竺幽将斗笠往上抬了抬,对这间房很是满意。
“客官,您要的饭菜。”
肩上挂着毛巾的小二殷勤地敲门而入,将饭菜一一摆上桌后又恭敬地退下。
“客官慢用。”随着吱呀一声门响,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隐隐透着些清冷。
将外袍下摆一掀,韩无期坐到桌旁,习惯性地拿起银针挨个试了试菜,他才拿起筷子。顿了一会,抬头看向依旧以同一个姿势站在那里的她。
“不必拘束,吃吧。”
这么着看她,从一个男人的角度而言,似乎身量小了些。宽大的斗篷不合身地贴在身上,反显得身材愈加的瘦弱。
竺幽犹豫了一下,终于在听到肚子叫了一声的当口,弄出些声响以掩饰尴尬。
一步一步,极缓慢地自门口踱到了桌旁。
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肉,手不能抬太高,另一只手还要压着些斗笠的帽檐,时刻防止斗笠偏斜,好不容易将肉夹到碗里,将斗笠往下压了压,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肉。
只吃肉不吃饭。
“你平时都这么吃饭?”
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竺幽低着头,迟疑着点了点头。
“难怪长得这么小。”
愣了一瞬,她恍然,这是嫌她长得矮么!
转念一想,也无怪乎他好奇,她虽然在女子中身量算高的,可自己如今是个男子的身份,与他站在一处却足足比他矮了半个头。
“谢公子关心。”依旧低沉的声音。
就这么费劲地吃了好一会,韩无期特有的清冷嗓音再次响起:“一会你去帮我向小二要桶热水吧,我要沐浴。”
拿着筷子的手一抖,差点掉下来。
不知为何,她脑中突然浮现出石柏收藏的春宫画卷。
来安宁寨没多久,她就将寨子里的东西翻了个遍。
包括大黑收集的兵器,二黑偷偷藏起来的零嘴。
以及石柏藏在床板下,用油纸细心包好的一卷书册。
小小年纪的她手里握着梅娘刚做的鸡腿,另一只沾了油的手翻动纸张。或许是因为比较宝贝的缘故,虽有时常翻动的痕迹,几本书的保存尚算完好,除了统一的没有封面。
翻了一页,梳着妇人髻的女子容颜清丽,手握住中衣两侧,半敞开的衣襟处是若隐若现的肚兜。
她偏头想了想,这是什么?女子试衣?
低头咬了口鸡腿,沾了油污的手继续翻动,中衣已然不见,只剩鲜红色的肚兜。而女子纤细的胳膊抬起,伸到面前的木桶中。
沐浴?
继续翻,女子长发披散在肩膀上,木桶中隐约有水纹波动,而女子的体香似乎都能随着她勾起的唇角从画风精良的纸上透出来。
三下五除二啃光了手里的鸡腿,将骨头往边上的书册上随意一扔,她两只手并用翻起了书册。
下一个画面,女子裹着薄薄的纱布自水中立起。那纱布如此之薄,以至于除了微卷起的边角处,已完全无法分辨它的存在。
画的下方,是一行蝇头小楷:美人出浴图。
她尚未从混乱的思绪中走出来,石柏一声惨叫打破了一室求知的氛围。
“小姐,你在做什么!”
那时她还未接任安宁寨寨主,寨中普遍称她为小姐。
她看着石柏心痛并不可置信的眼神,将手在一旁的书册上蹭了蹭,好奇道:“石柏,这是什么书?”
“啊!”一声凄惨的长啸震得竺幽一愣,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小姐,你怎么能随便翻我的书!”
看了看石柏抱在怀里被自己蹭得满手油污的书,她默默向前伸了伸手。
石柏惊恐地看着她,后退了一步。
她收回手,讪讪道:“那个,我想看。”
那是她记忆中石柏唯一一次朝她发火。看着被砰然关上的门,竺幽愣了半响,正要再度开口,门突然一开,迎面飞来几样暗器,她灵活躲过,定睛一看,却是自己啃剩下的鸡骨头。
后来她很谦虚地向竺青请教了这个问题,后者却用手指指着她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那书册,叫春宫画卷。
猛地一甩头,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脑中。
这才认识第二天,进度会不会快了点?
转而大嚼了一口嘴里的肉,她默默展颜,完全不会!
水自小桶中一桶一桶倒入屏风后的大木桶,热气氤氲着上升,似将整个房间披上了薄薄的一层纱,什么都看不分明。
竺幽静静地坐在桌旁,手脚都有些僵硬。
屏风后有衣物窸窣声想起,每一声响在耳边都似一声惊雷,雷得她脸颊温度不断攀升。
窸窣声顿止。韩无期自屏风后探出半个身子,挺直的鼻梁与眉峰,薄唇微微抿起,视线自脸庞向下,划过性感的锁骨,他很白,不是肌肉发达的体型,却也有肌理分明的胸膛。宽肩窄腰,看着……很强健。
而她注意到,他终于脱下了那时刻不离手的银丝手套,一只手挂在胸前,勾着刚脱下来的中衣。
视线猛然划过胸前两点,鼻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热热的,待她回过神来,用手一抹,鲜红的,温热的液体。
“那个,你先出去下吧,我不太习惯沐浴的时候有外人在。”
清冷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竺幽猛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狼狈地擦拭着鼻血,她大口大口呼吸,自己方才,是看到了什么?
脑子里有什么画面悄然成形,氤氲的热气中,男子白皙的手臂握着澡巾,仔细擦拭过每一寸肌肤,被水弄湿的长发有几缕散落下来,湿哒哒地贴在肩膀上,视线往下,透过淹没了大半身子的热水,依稀能看到水光潋滟下肌理分明的胸膛。男子脸上缓缓绽开一个魅惑的笑,抬眼看向她,无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或许,那副画面的右下方,也可以标注上一行:美男沐浴图。
鼻腔内熟悉的液体流动感传来,她慌忙一抹,看了四周一眼,那粉色的画面顿时碎去,只余下穿堂风凉凉地拂过面颊。
自己这是……疯了么?
不可置信的震惊一直持续到自己也全身浸入热水中。
在她发呆的时候,韩无期已穿戴整齐开了门,披散下来的长发在背后简单束起,带着沐浴后特有的芬芳,整个人少了几分冷冽。在她低着头的同时,目光清冷地看她一眼,淡然道:“你也洗个澡吧,我出去走走,一会再回来。”
纤细的手腕自水中扬起一串水花,再轻轻落下,水珠溅起几滴到莹润的肌肤上,白皙的皮肤隐隐透着些粉红。
被热水泡得全身放松。满足地叹了口气,劳累了一天,在那顶厚重的斗笠下躲了一整日,她累得接近虚脱。
关键是不能让无期发现。
这么着看来,自己的演技果然是炉火纯青啊炉火纯青!
韩无期回来客房时,只见到被脱在一旁的斗笠和黑色斗篷。车夫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黑色的头顶。
手指在下巴上摩挲片刻,这车夫,或许是有某些隐疾?
摇了摇头,放轻脚步走回里间床榻上。
屏风外,竺幽自被中探出头,竖起耳朵听了片刻,直到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将被子掖了掖,舒心地笑着闭上了眼。
夜间风有些大。
门被从外轻轻推开一条小缝,一支竹管自缝隙里伸了进来,冒出几缕白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