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写过别的书？”

老杰克并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有别的作品，这些年来，他都把这一本《卡拉马佐夫兄弟》翻烂了。如今顾卓告诉自己，他还有别的作品，当即又来了兴趣，同顾卓问到。

“有，我个人觉得他最有名的一部作品叫做《罪与罚》，其他的，还有《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穷人》，《白痴》。至少我知道的是这么多。”

“你都看过吗？”

老杰克有些不无敬佩的问到顾卓。

“是。”

“那本《罪与罚》讲的是什么？”

老杰克不无兴趣的问到。

“讲述一个青年人，他妄想改变不公的社会，改变贫富悬殊的现实，他想为民除害，证明自己是那些超人中的一员。那些超人就是他所认为的，可以创造历史的人，他们通过流血建立的社会秩序是为人所遵守的。

“为了证明自己，他去杀了一个放高利贷的老妇人，还杀了她的妹妹。可是最后他发现，老妇人的妹妹也同样是被剥削，被压迫的那一个。

“不仅如此，他时常遭受着内心的痛苦和煎熬，最后选择了去警察局自首，宣告自己犯罪的事实。”

顾卓把故事内容简单讲述了一遍。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故事引起了V的兴趣，他问到顾卓:

“他最后为什么要自首，为什么又会感受到痛苦和煎熬，我不能理解。”

“因为他杀了人，他只是一个交不起房租和学费的穷学生，他害怕自己被审判。就算后来有人为他顶了罪，他依然生活在惴惴不安当中。

“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勇敢而诚实的人，他认为自己没有权利审判他人的生命。

“除了上帝，没有人能审判别人的生命，法律可以判定人行为上的恶，却也无法在心灵上审判别人。”

这句话使得V愣了片刻，不仅是他，老杰克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大好。

顾卓这才发觉，自己今天喝的太多了，说的也太多了。

有些话，无法轻描淡写的说出口，就好像上层的人禁止人们读书，就是害怕人们有思想。

而他刚刚讲述的话，讲述的故事，无疑会让V和老杰克陷入无边的思想怪圈当中。

自己刚刚的话，不就是在否认，他们革命的正当性吗？

他想了想，说到:

“他写的书表面上看起来是我讲的那种意思，但那本书实在太厚了，我也不记得细节，只记得一些好记的东西。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名伟大的战士和思想家，其次才是作家，我相信他如果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一定会成为跟你们一样的人。

“他写了那么多书，都是在批判主人公生活的那混乱的社会，他能写出当时人们遭遇的不幸，但无法指出什么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因此他也很痛苦，无论是主人公，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顾卓说完，去看那两人。

老杰克摸了摸脸，从口袋里掏出烟斗来，往里面放了一大把烟草。有些烟草甚至溢出了烟斗，掉在了地上。

但老杰克并没有管那么多，他点燃了烟草，深深的抽了一口，没说话，似乎是在想什么东西。

V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到:

“如果一个世界烂到足够糟糕的地步，我们有资格替神去毁灭它吗？

“K？”

V问完，就把脸转向顾卓，紧紧的盯着他，问到。

顾卓看他转过来盯着自己，他的表情充满了疑问与不解，这种如浓厚阴云般遮盖住的表情，顾卓先前还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顾卓也不是什么大哲学家大思想家，他所知道的一切，也只是来源于以前自己看完那些书的感悟罢了。

现在见V问自己，顾卓想了很久，最后才耸耸肩，说到: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妈的，神可能根本不会管我们，这世界再烂，祂都不会看我们一眼的。”

听到顾卓的回答，V笑了起来，一把从顾卓手中拿过了那本《卡拉马佐夫兄弟》。他随意的翻了一眼，说到:

“我倒是有机会看书，如果我想看的话。不过我从来没看过，我觉得看这些书只是在浪费我有限的生命和时间，我要去研究更多有用的东西，学习更多珍贵的知识，然后用在那些肥得流油的老鼠身上，把它们全部从这个世界上消灭掉。

“但我没想过，这些文绉绉的书，竟然还能讲这些东西，让我他妈的思考起来。思考这些我早就已经笃定了要做的事情，啧，要不是我还只有一天时间，我一定要把这些书都看一遍。”

说到这里，V停止了翻阅，又把书递回给顾卓:

“如果我们以后真能够推翻天堂岛，我一定要把世界的藏书库，还有天堂岛所有书全部分发下去，给每一个人阅读，让他们全部看书！我要让每一个人知道，思想是自由的，人是自由的。

“他妈的，资产也是自由的！

“神不管我们的生死好坏，我就草神，我自己把这世界毁灭了，谁都别想再压迫任何一个人！”

顾卓接过书，听到V突然壮志激昂的语言，他倒毫不意外。

以往在战场上的时候，他还听过更加热血的口号。

有时候有口号，有信仰，能让人变得更加坚韧。

“你们有宗教信仰吗？”

顾卓问他。

“我和老杰克没有，但如果你非要说老杰克信的那个奥丁是宗教信仰的话，那他是有的。至于其他人，他们有各自稀奇古怪的信仰，偷偷跟你说件事，雪穗那家伙，家里头就是个最大的宗教头子。

“而且她的那个宗教，简直是他妈异端，怪不得她一直想要和我合作，一同创建一个新世界。不过我是不会把世界，把人民，交付给她的。”

V说完，老杰克的烟斗挤了过来，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们还没反呢，你就说这样的话，也不怕隔墙有耳，被谁听了，去告诉那个女人？”

“告诉呗，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终止和我们的合作的，因为现在只有我们这一支还敢反叛了！其他人早就失去了这种想法，成为了资本主义世界，被吞噬的一颗螺丝钉了！”

V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老杰克便也不管他了，继续在一旁兀自抽着烟。

顾卓重新抬头看向天空，从刚刚开始，他就对这片晦暗的星空充满了失望。

他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这种黑暗使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慌，甚至连酒都醒了一些。

康德曾经说过，道德是人头顶上的星空。

可是在这样看似繁华昌盛的时代，没有危机，没有末日降临的压迫感。虽然有一批自己亲眼看见的怪物，但它们并没有对这个世界对这个社会造成多大的威胁。

就是这样一个时代，星空却黯淡了下去。

一如人们心中的道德，全部沦丧，沉寂。

顾卓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他此时心里头想的唯有一句话，是《罪与罚》当中的一句。

“我唯一担心的，是我们明天的生活能否配得上今天所承受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