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局长莫里循心情的低落仅仅在一个小时内就消散了,到了下班前,他接到何锐办公室打来的电话,问他晚上是否去吃个饭,莫里循心平气和的问,“去哪里?”
“莫里循局长有中意的饭店么?”办公室人员问道。
莫里循想了想,“我觉得办公餐厅的三号食堂味道不错。”
半个小时后,何锐与莫里循就在东北政府的办公餐厅三号食堂包间里坐下。两人都没提之前的小冲突,以他们两人的身份,那件小事再提出来,就是要撕破脸的走向。而两人能坐在这里吃饭,本就是一种态度。
“这清江鱼做的真嫩。”莫里循干了半份菜之后,舒坦的赞道。
“的确。”何锐很认同,然后低声说道:“之前的那个大盘鸡,最近不知道怎么就做的比较柴。”
莫里循连连点头,三号食堂曾经以一道大盘鸡获得了巨大好评,却也因为软嫩多汁的鸡肉开始‘比较有嚼劲’而失去了莫里循欢心。
作为礼貌的绅士,莫里循也选择与何锐一样不愿质评。喜欢有嚼劲的人为数不少,莫里循所喜欢软嫩多汁,不能当做所有人的口感标准。
吃了差不多了,两人又碰了一杯,何锐就问道:“如果对企业事实分级税率,你觉得影响会有多大。”
莫里循听说过这个传闻。身为招商局长,自然要考虑用什么优越条件来吸引投资。莫里循觉得自己也在工作中学了很多,五年前东北招商引资,靠的是丰厚的回报。那一个阶段随着欧洲大战结束,暴利也结束了。之后东北靠的是稳定可预期的较高回报继续获得了投资。
这就不能只靠机会,而是要靠东北良好的营商环境。譬如,东北良好的治安,顺畅的物流,政府人员不会吃拿卡要。更重要的是,投资者要相信何锐领导的东北政府不会突然变卦,把资金引进之后再下死手。
按照中国俗语,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莫里循已经充分感受到继续扩大招商引资的难度。现在东北财政也相当吃紧,实施分级税率,对于招商引资,对于已经投资的人来说是一个负面影响。
莫里循盘算一番,说出了自己的预期,“大概不会让局面变差,不过有些人会担心。”
何锐明白莫里循的想法,笑道:“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提供治外法权之类的优惠。莫里循局长尽力做吧。”
听到这里,莫里循觉得这话与何锐对徽商的态度有些联系。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莫里循低声问道:“主席是考虑要统一中国么?”
何锐笑而不语,心中欣赏莫里循的眼界。与日本的战争打完,一旦结果如何锐所料,日本短暂失去了干涉中国统一的能力。接下就要解放全中国。所以东北决不能乱。
逼走投资人毫无意义,但是除非那帮人永远不在中国投资,否则还得在新政权面前老实下来。既然如此,现阶段就没有任何理由对那帮人放松。这也是现在为什么要在治安与管理上加强的原因。
按照收入调整分级税收,在解决东北税收压力的同时,也有点大浪淘沙的意思。中国毕竟是一个人情社会,朋友自然要多多的。而朋友这种存在,当然是越聪明越好。
何锐又操起筷子吃起来,边吃边说道:“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财政压力,你有什么建议么?”
莫里循也边吃边答,这么做虽然不绅士,但是大家时间真的很宝贵,“与英国商议引进更多设备,主席觉得怎么样?这样的话就可以直接向英国申请贷款,或者在谈妥后直接发行债券。”
这建议乃是非常常见筹集资金的方式,莫里循其实考虑过建立股票市场,来吸引外国投资。如此有效的手段竟然在政府会议上被否定了。
看得出,何锐对此没什么兴趣,而且何锐本人是认真考虑过其中利弊。相当一部分东北政府人员只是在学习中知道搞股票市场融资的基础知识,对比有清晰了解的东北政府政务长官吴有平则是果断的反对。
“东北人民才过了几天不挨饿的日子,小商品经济还没发展起来,人民还没能理解投资的方式与内在逻辑。现在就搞股票市场,对经济的负面影响比正面促进要大很多。还有一个客观现实,现在东北这近四千万人口,有一千多万都是刚到东北不到两年的移民。有一部分很可能在1922年返回北方老家。他们是来逃难的,而不是出于自己移民的愿望而来。所以,我反对现在筹建股票市场。”
莫里循虽然不能参加文明党党委会议,却是参加政府工作会议。自然知道吴有平说的是实情,也明白吴有平是从通盘考虑的角度提出的反对意见。莫里循就没有继续坚持自己的看法。莫里循当时的感受只是有些讶异,吴有平今年不过30岁,在中国官员中属于年轻人。
中国现在实力最强的是直系,坐拥江苏、江西、湖北。其首领冯国璋去世后,曹锟与吴佩孚接掌了直系。
而皖系军阀首领段祺瑞尚在,虽然声明显赫,也看似坐拥皖、鲁、沪、浙、闽、陕。然而皖系军阀内部是一个大杂烩,凝聚力远不如经过冯国璋死后动荡又再统一的直系。
第三个自然是何锐统御的关外势力。吴有平是这三大势力中,唯一一个真正政党出身,文官政府的行政长官。虽然中国国情与欧美不同,不过在欧美的政治视角中,吴有平这些表面的民选身份,以及他现在领导的非军人而是通过公务员考试选拔出的政府已经是一个先进的,有价值的政府。
在欧洲,拥有300万平方公路的土地,人口4000万的国家,是个妥妥的大国。以30岁年轻干到这个位置,已经是异数。能够从政府整体看问题,在各欧洲大国‘首相’中也属于合格水平之上。
现在向何锐提出先和英国谈判,再根据谈判下来的成果发行债券,筹集资金,已经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但是何锐却摇摇头,“暂时不用。”
莫里循有些不解,“主席难道觉得英国的设备和技术不够先进么?”
“怎么会?”何锐笑道。
莫里循觉得何锐这是在打马虎眼,索性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即便以现在东北提出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标准,英国也是率先研发出电动设备的国家。而且现在与英国达成更亲密的友好关系,更有利于东北。”
何锐见莫里循认真起来,看了看差不多吃光的主菜,又点了份孜然羊肉,这才说道:“当下的科研,英国自然是领先全球。但是科研成果的转化,要的是大规模使用,以及大量配套厂家。在这方面,美国则走在世界前列。当然,我都可以提出几件事,譬如美国的设备粗枝大叶,虽然美国以大建铁路拉动经济,但是英国与德国铁路专家看了美国生产的火车,被那过大的吨位,以及孱弱动力吓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这种事情我知道的。”
莫里循不禁莞尔。但莫里循也很清楚,何锐是绝对不会学习美国的火车制造技术。作为东北政府招商局局长,莫里循宁肯引进德国的火车制造技术,也不会建议何锐引进美国的火车技术。何锐提起此事,只是个引子。
果然,何锐继续说道:“但美国的汽车工业搞的真好。流水线生产本身就意味着可以采取更大规模的社会化生产。在这方面,英国的技术水平再高,却不是为了流水线大生产准备的。莫里循局长,从地里和国土作比较,你觉得是中美之间的相似度高,还是中英之间的相似度高?”
莫里循不禁苦笑。这个比较还真的挺有趣,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是中美相似度高过中英相似度。但莫里循还是劝道:“如果从国际政治角度看,进口英国的设备更有助于关系。美国是一个重商主义国家,他们的目的从来不是建立一个稳定的世界局势。难道主席的地缘政治学说,会生出不同的分析结果?”
“呵呵。地缘政治学说并没有那么神秘,它只是一个从物理现实解释世界的工具。从地缘政治角度,美国与其说是一个大陆国家,其实是一个岛国。世界岛是亚欧大陆以及非洲组成,南北美洲孤悬海外,有大洋相隔。导致了很容易有一个势力在这个大岛上称霸。在这方面,中国虽然是亚欧大陆上的一块,却有着天然地理屏障与大陆其他地区隔离,有着很大的半封闭状态。这才是中国与美国更类似的对比点。而且中美都已经开始了第二次工业革命征途,美国出发的早一些,它的经验正好能借鉴。”
莫里循没想到何锐竟然这么有自信。中国在世界列强眼中就不是一个工业国,连第一次工业革命都没搞明白,就别说第二次工业革命了。
但此时莫里循也不想挑刺。毕竟何锐的实力毋庸置疑,能够提出第二次工业革命,并且对其有一套能够自圆其说解释的领导者,也不是没可能实现中国工业的快速发展。
此时孜然羊肉上来了,两人又聊了一阵,把饭菜一扫而光,便满足的起身离开。
东北政府这边引进美国汽车工业的意愿是真的,一年前就已经派遣了人员到福特公司考察。而且福特汽车也买了几辆,进行了拆卸以及逆向工程。
根据在福特公司考察的考察小组说,福特的老板在几次会面中又吹起了他的灵感。
20世纪初的一天,福特汽车的创始人亨利·福特在参观芝加哥的一家屠宰场时,深受启发。活生生的肉牛被送进屠宰场的流水线后,经过一系列宰杀分割,从终端出来已是一块块新鲜的牛肉。而且整个工厂内的工人,每个人只负责其中一个步骤,效率极高。
别人看到的是机械化的宰杀过程,亨利·福特看到的却是一种全新的汽车生产模式。他联想到如果能将这套模式复制到自己的汽车厂,那将会解决困扰自己多年的效率和成本问题。
当时全世界的汽车生产厂商已经普及了装配线(Assemblyline)模式,效率虽好于纯手工模式,但工人依然需要在不同工序车间走动。福特汽车也不例外。
事实上,相比竞争对手动辄数千美元的售价,福特生产的T型车最初售价只有850美元,已经很便宜了。可福特并不满足,为了迎合市场需求,他始终在寻找提升效率的办法。受到屠宰场之行的启发,福特回去便开始研究更高效的生产模式。
1913年,福特汽车的底特律工厂采用了著名的“流水线”(movingassemblyline)生产模式,将原来装配线改造成用传送带驱动。工人只需负责单一的工序,做完之后产品随传送带进入下个工序,直至汽车装配完成。
流水生产线的问世简化了福特T型车的组装流程,将原来涉及3000个组装部件的工序简化为84道工序。
根据报告,福特老板并没有把其他的部分说完。在东北汽车考察团出发前,其实接受过相应的培训。福特汽车的84道工序,只是福特汽车装配线的工序。
整辆汽车‘3000个组装部件’是分到无数工厂去生产,福特提出的是一个零件标准,美国有大量的配件厂来生产这些零组件。
美国有着大量的工业企业,福特公司能够通过比对价格等方法选择合作零件供应商,还能通过竞价的方式,将其零件价格打压到很低的水平。
这部分内容,福特公司人员闭口不提,仿佛他们的零组件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或者是一觉醒来,突然就出现在福特公司的库房里。
东北考察人员对这件事其实非常不满意,考察团的政委甚至写了一份对于白人种族主义优越感的报告,字里行间都是强烈的厌恶。
何锐很能理解同志们的情绪。如果是满清官员前去考察,是真的不懂工业,所以吸引他们注意力的都是引发肉体兴趣的部分。
这很类似学校里的差生,老师们问‘你们有什么问题’,他们不是不想学好,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自然不知道要问什么。
好学生就不一样,他们在课堂学习之前已经知道自己要学什么,想学什么。这种有准备的局面下,听课之后,各种问题自然就出现了。
东北政府代表团出发前,即便没见过真正的流水线,至少见过从英国引进的汽车厂,知道汽车怎么制造。也从课堂上学到了流水线是什么,此次至少参观了福特公司的流水线,自然就明白了要点。
这其实是何锐真正的目的所在。大家只要见过,理解了流水线,其实是可以尝试着生产的。
而且流水线的基础,也就是大量的工业企业,在东北并不存在。一旦开始搞流水线,就很容易出现苏联与中国遇到的问题,一条流水线以压倒性的优势在国内所向披靡,然后就固定不变的搞了十几年二十年。
一旦遭遇到世界其他工业强国的产品冲击,这根独苗或者按照行政命令布置的几根苗都无法对抗强有力的工业强国挑战。
所以呢,看看,知道,这就满足了目标。若是那边真的谈妥搞几条生产线回来,何锐还真不敢签署命令。这是真的玩不起。
岁首一过,一个月后就要新年。东北政府的财政年度不是以岁首为界,而是以新年为界限,各个部门里面纸张需求暴增,大家都拼命的完成本部门的年度总结。
其中,水利厅几乎是最数字化率最高的一个部门。由于负责整个东北水利建设,水利厅里面的工作中大部分是如何使用劳动力。
这部分劳动力来自于各方面,牵扯很广。当何锐前来水利厅的时候,让水利厅这边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何锐没有做任何评价,听完了报告之后就离开了。负责做汇报的干部看着何锐汽车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大家并没有想到,何锐下一站是总参谋部。
总参谋长程若凡见到何锐来了,提交了一份计划书。在计划书中,1922年上半年要如何利用水利工程修建工事的计划已经有了定稿。
看着地图上沿着鸭绿江的密集防线,何锐坐下来命道:“详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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