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翻了一下老黄历,发现自己以前的日记,许多都是写给乐乐的。现在,在心灵如此荒芜残缺,生活如此简单残酷的时候,从日记里,我捡拾起他的音容笑貌,想起种种从前,一切仿佛还是历历在目。
叫我怎能忘记他!他曾经是我心灵里最美好一段时光的分享者,我们在一起就仿佛形与影的关系。每次,当我不能承受生命之重,想从人生的战场溃逃时,都是他给着我心灵的良药,使我总能从痛苦的生命体验里,挣脱出来。
时光如穿梭。现在,又到了乐乐的忌日。在烟花飘飞的故乡,在那油菜花开,漫山遍野金黄一片的时候,我不知是否有人记得,来给他再次上坟。记得去年,我专程回家,去给他扫墓。当坐在火车上,我痴呆呆的望着窗外,看着天上的流云,地上的林木,从视线中,一掠而过时,整个心,都悸动了起来。多么短暂啊,即使你视线所及,即使你自以为能看透风景;但一划眼的功夫,一切就都物是人非了。
回家的那天,不迟不早,正好赶上了乐乐的忌日。那天,仿佛是老天也含着悲怆,一整日的都是雨雾迷离。上山的路已经泥泞不堪,雨仍在下个不停。我望了望天,看它没有晴转的可能,就不再多想,穿上一双青绿色的靴子,上了路。
我拿着把锄头,提着个竹篮,里面放有香纸,小瓶酒,爆竹,还有用来祭奠的食物。走在熟悉的乡间小道上,一种隔世的感觉,拍打着面门,渗入心灵的分子里。‘乐乐已经走了,他已经离开了,当心还不能忍受悲伤,就把他的离开当作睡眠,这样心就能麻痹过去。’我不断的告诫自己,希望澎湃的心,安宁下来。
他的坟在一个荒远的地方。泥泞的路途,从我的家门口,一直延伸到了他的坟前.在埋葬死去的人上,我们乡村一直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不是正常情况老死的人,是不能入祖坟山的。乐乐是在地震中亡去,当然也不算正常老死,于是他就只能被下葬在,远离祖坟山被称为烂崽子窝的地方。
那是一块阴暗潮湿的山坡,很少有人上到这里来。乐乐的坟,就在坐南朝北的一个斜坡上。记得去年来的时候,周围还都是大片的芭茅,在风中不停摇曳。他的坟,也就一个土堆的模样,没有墓碑,只有一个简陋的花圈,静悄悄的立在那里,几乎被杂草覆盖住。
当我走近到坟前,忍不住心中就酸涩下来。‘故人已逝,情何以堪?’生命不可能再次轮回,他的影子只能在梦中浮现;从今以后,在人世间,自己心灵都要独自面对,独自承受哀伤,而不能有倾诉的地方。我惴惴的立在那里,仿佛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还有天地世间,在时空中运转不停。
不知停驻了多久,一阵如豆子般急速下降的雨,淋入到裤管的时候,我才像猛然被惊醒一样,眼睛张开,看了看周围白茫茫的一片。我终于愕然的记起,今天我来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上坟。举目乐乐的坟丘,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株松柏,经过一段时间的发育,已经青翠盎然;还有一簇孝竹,竹箭昂然,在丘首的位置。在坟丘四围,依然是密密层层的茅草丛,盖住着脚下的土地。我小心翼翼的,拿着锄头,把靠近坟丘周围的杂草,给清理了一遍;接着,又给坟首上加了几捧土,夯实,好使它不至于太早陷落成平地。
修完了坟头,看着雨已渐小,我就从盖着油抹布的篮子里,拿出冥钱,在刚刚锄出的新土上,用伞挡着些许微雨,开始烧了起来。我默默无言,先把冥钱用火点燃,分别放了几撮,再在每一撮上面点上香,拿出酒,奠在周围.我不断的把冥钱加在每一撮上,等到差不多了,正准备放爆竹的时候,不想却突然闪出一个人影,她快步的向我奔来.
因为近视的缘故,刚开始我没有看清是谁。但她伶俐得很,还没到我身边,就先叫了我一声。我一听到声音,马上就回过神来,知道是梅子,乐乐的妹妹梅子回来了。
我几乎是叫了起来:“是梅子吗,怎么这么巧,又让我碰上你了。记得去年,也是在这里遇见你的。时间好快,转眼又是一年了。我知道你也是出去打工了,可你一个女孩子家,咋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害得他们整天提心吊胆的。”我略带责备,又是惊喜着的看着她。
“哦,那是我的错。但当时我,也是没有办法的。这样的事,直接跟父母说了,他们是不会同意的。他们一定还是要我读书,可是你想想,读书现在有多大用处,还有我家当时的景况,自从哥不在了,一切都乱成了一团糟------”她顿了一下。“书是念不下去了,可日子还得继续过啊,一看到父母日渐枯槁的容颜,我的心,就静不下来------我原本是一个孤儿,我该报答他们的恩情。”她刚开始诺诺了一下,但马上又镇定下来,侃侃而谈。
我默默的听她说着,终不在中间插话。我知道,生活中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这春去秋来,就像这花枯木朽,是不能由人力控制的。在世事纷纭中,在苦难面前,所有的经过,只有你自己看见,只有你自己,才能够真正领会。梅子经过了那一段最痛心疾首的日子,她在那样的时光里,心灵的煎熬无助,只有自己,才感受最为深刻。
趁着听她说话的空当,我仔细打量了下梅子。视线所及,隐隐感觉到有一些变化,在她身上发酵开来。首先,是她身上穿的行头,与走出大山前大不一样。在家时,她穿得很朴素,举止投足,一股自然清丽的气息,传到人面前;现在,我看到她的穿着,已经完全换了个样,不仅是牌子货,而且浓艳至极。她的脸庞变得很妩媚,两弯眉毛上,划了厚厚的眉影;走路的姿势,也不像以前在家时那样风风火火,而是莲步轻移。
她变了,至少在外观上。这种变化,也许我不想见,也许我心存偏见,但不管怎样,它已成为了某种事实。我知道,现在的梅子,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气的她了,她已经很时尚。也许我不想见,她也很成熟,成熟得令人难以置信。她偶尔的,从嘴里冒出的词,令我大为汗颜。我不知道,她在这过去一年的杳无音信里,是作着什么工作。我只是时不时的,从自己的父母亲嘴里,听说梅子她妈最近时常有汇款单寄来。
本来不想问,但一想到她是乐乐的妹子,我还是忍不住:“梅子啊,看不出来啊,出去才一年,就这么阔气了啊。告诉你相思哥,都有哪些好的营生,让我也尝尝甜头。”
梅子眯眼看了看我,转而又笑了笑:“相思哥,我哪有什么好的营生,小妹子我是无德无能,只是在外面混口饭吃罢了。”她顿了顿,好象是故意要把话题岔开,问我道:“恩,你是什么时候上这儿来的啊,连我这个作妹妹的,都及不上你快呢。我还想着雨停了过来呢。”
“呵呵,我也是没来多少会。反正是迟早要来的,所以就稍微早到了点。哦,忘了问你,你出去这一年在哪个地方打工啊.”我对她上面敷衍我的态度有些不满意,就又把上面的话题给拿了出来。
她见不回答是说不过去了,就搪塞着说道: “没个准儿的,天南地北的跑呗,哪儿有钱就去哪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