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杨端午点点头,现在想也没用,也只有这样了。
端午知道杨家的上上下下,都非常喜欢周瑜恒。包括杨康谢灵,更是把周瑜恒当成亲生儿子那样。
杨端午想起那天夜里,一席黑衣的刺客,提刀要杀天珠师傅未遂时那一扫而过的,睿智的目光,那眼神像极了周瑜恒的。
这府上还有谁武功会这样高,若是说内奸,还有谁比周瑜恒更适合做。端午不得不怀疑他。
可是想起和周瑜恒的种种,又觉得他不是。因为,她没有理由要这样做啊。
任何人要做坏事,尤其是杀人这样的坏事,总是要有充足的理由先说服他自己的。
可是,周瑜恒图什么呢?杨家人也对他不错。
正疑惑间,芒果敲门了。
“进来吧。”端午说。
芒果进来,说,“姑娘,周公子找你呢。”
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谢灵说,“周瑜恒一回来就要见你,必定是有重要的事,你快去见见他,看他要说什么吧。”
碧蓝的天空,纤尘不染,好像洗过的墨砚,一点渣子都没有。
几朵寒梅微风中摇曳,斜斜逸出枝头,在月光下洇出红色光晕。
周瑜恒的房门大开,他端然坐在凉席上,喝着茶,手里,捧着一卷书在看。宽长的石灰色绣云纹长袍曳地,看到端午来了,他把肩膀挺了挺。
“听说你找我?”杨端午走进去,也不拐弯抹角就问,“什么事?”
自从怀疑周瑜恒就是那个刺客之后,端午对周瑜恒就冷淡了很多。
“没什么,就是从一个客人那里,新得来一种好茶,所以,想请端午姑娘来尝试一下。”周瑜恒说,细长的眼睛漏出眼波流转。
“这么晚,你要我来,就是为了喝这杯茶?”端午觉得周瑜恒的这个要求,简直非常的不可思议。
“现在还没过戌时,并不算很晚,这茶却真的是好茶。端午姑娘何不坐下来,喝了再说呢?”周瑜恒说着给她倒上了。
绿叶莹莹在蕴红梅茶盏里摇曳,端午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这明明是茶,怎么有花香?”端午很好奇,坐了下来。
周瑜恒说:“与其光看着好奇,何不尝试一下?”
尝就尝,端午轻轻呷了一口,果然好茶。
“这茶很少见。”端午说。
“对,这叫太平猴魁。中原一带却是很少见的茶。”周瑜恒说。
端午听了,看着周瑜恒说:“你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你做事井井有条,很有分寸,从来不会这样玩,叫我来喝茶,甚至还是中原都没有的茶。”
周瑜恒笑了:“不,我没有变,只是端午姑娘你变了。如果是过去的端午姑娘,一定想的到,我为何要这么晚请你喝不是中原人的茶。”
他特意把“不是中原”四个字,咬的极重。
端午眼神一亮:“那么这送你茶叶的人,不是一般的人了。”这个时期,交通还不是很发达,中原大地的茶叶很多都还不能送到清河县,更何况还不是中原的。
周瑜恒点点头:“端午姑娘总算想到这一点了,可见对我就不会有偏见了。”
端午说:“告诉我是谁送的。”
“是冥城璧。”周瑜恒说完,继续喝茶。
茶水入口后,咯支一声,喉咙间腾起几丝响隔。周瑜恒打了个激灵,“不过,的确是好茶。”
“是他?”端午一怔,“他为何要送茶叶给你?”
“都说了,他是客人。”周瑜恒说。
“那么冥城璧买了我们的布帛?”端午问。
“不,他是直接去谢运那里买的蚕茧子。确切的说,他是让他手下来买的。可惜,正好让我看到了。”周瑜恒说,“他可能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就送了好茶给我。”
“不好意思?冥城璧这个人,会觉得不好意思?”端午可不信。
她想起了那天杀害天珠师傅儿子的黑衣人,那些黑衣人身上,都有华盖镖局的牌子。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反正,这个茶还是挺好的。”周瑜恒说,“难道端午姑娘不会想想,他为何要买我们的蚕茧子吗?”
“为何?”端午故意装傻问他。
周瑜恒笑道:“其实端午姑娘早就猜出了答案。”
“我也许是猜到了,可是不确定。因为,我探不出他的原因。”端午说,“这也是为何,我一直没有单独去问他的原因。”
周瑜恒说:“愿洗耳恭听。”
端午笑道:“其实,周公子这么聪明,应该也已经猜到了。何必不说出来,要试试我吗?”
“我实在是不清楚。”周瑜恒摇摇头,“我最多只能猜个大概。”
“那么你可以说个大概。”端午问。
周瑜恒喝了口茶,“端午姑娘,我不骗你,我认为,冥城璧就是策划的主谋。”
端午笑道:“你认为,就是他指使别人去杀了那个土医,还有林家戏子的惨案的?”
“有可能。”周瑜恒点点头,“包括刺杀天珠师傅。”
端午也端起了茶杯,可她没有喝,只是盯着澄黄透亮的茶汤看,“所以,你认为,他来买蚕茧子,是想看看,为何我们的蚕茧子,能制作出这么好的布帛?”
“当然,他如果不对这个感兴趣,他就不会要安排人去刺杀和这个有关的天珠师傅。可惜,他扑了空,只杀了天珠师傅的儿子。”
“看来你和我想的一样。”端午脸色看起来很高兴,虽然眼睛里还有着什么,“可是让我高兴的是,这个主谋是你告诉我的。”
周瑜恒微微一笑,“所以之前你一直是在怀疑我?”
端午淡淡一笑,“可若是你,冥城璧就不会送茶叶来堵你的嘴。他竟然还知道,你最爱喝茶。”
周瑜恒摇摇头,“这不算什么。有可能,我和他在故弄玄虚呢?”
“我信你不会。”端午说的很认真。
但那抹认真却很快就在闪烁的烛光给隐了过去。似乎那只是端午片刻的相信。
周瑜恒淡淡一笑,伸手拉开边上的抽屉,拿出一副骨牌。
端午一怔:“你也会玩这个?”
“一个人若是习惯了独自一人,就一定会有很多好玩的东西陪伴着他。”周瑜恒说着,翻起了骨牌。
骨牌声“哗哗哗”,好像雨点落下。
端午说:“可惜我不会,不然可以和你一起玩了。”
“可你小时候会。”周瑜恒说着,忽然目光变得深情,凝神看着她。
端午眨了眨灵动如鹿的眼睛:“我都说了,我已经忘了小时候的事了。”
“我知道。”周瑜恒寂寞的翻着骨牌,“你还是别记得好,因为,小时候,你总是输给我。”
“哦?”虽然记忆里是空白,可是,端午却对周瑜恒描述的很感兴趣。
可是周瑜恒却没有打算要说下去。
于是,端午看着周瑜恒一个人玩骨牌。
手指如玉,玩转骨牌如飞,周瑜恒的目光因为这毫无生命的东西而快乐起来。
一个人竟然可以这样的玩骨牌,端午还是头一回见到。
只是睡意袭来,端午起身告辞。
周瑜恒说,“你一定觉得奇怪,可是,这些年来,都是它们陪我度过。”
空气里都是孤独的味道。
端午转过头去,看定着周瑜恒说:“我其实很想知道,曾经我们之间的,是个什么样的赌约。”
“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周瑜恒说完,继续玩骨牌。
端午觉得周瑜恒的房间还是少去为妙,因为那里面不仅仅是书香,还有浓浓的孤单感包围。
次日,冬日里的阳光很稀薄,几乎没有温度。
端午披上银鼠灰色的大氅,里衣是明杏色软绸裙,坐上车轿,前往大坟脚村。和她同行的除了奴婢,还有倪越。
倪太奶奶躺在太师椅上,晒太阳,见端午来了,自然是没有好脸色。
倪越也出现了,倪太奶奶本想板过去的脸,调转过来。
毕竟是孙子,倪太奶奶不想见孙媳妇,可是孙子还是要见的。
“越儿,可曾看到你哥哥重阳吗?”倪太奶奶最心疼的就是倪重阳,也对倪重阳寄予最大的希望。
也正因为倪重阳为了杨端午,结果这么凄惨,倪太奶奶才不愿意理睬杨端午的。当然不知内情的她,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杨端午身上,认为是杨端午克夫。
“没有。”倪越冷漠的目光只是淡淡扫了倪太奶奶一眼,就低下了。
对于这个连他母亲都不喜欢的太奶奶,倪越实在是没有心情和她多说半句话。
端午走过来,拿出了锦缎:“太奶奶,这是给您买的。此番去了京城——”
“我都有。不需要。”还没等端午说完,倪太奶奶就生硬的打断了端午的话,反而冷脸贴热屁股拉着倪越的手说:“好孙儿,有些日子没见过你了。你可去找你爹了吗?你爹现在可还活着?”
倪越不耐烦的甩开了她的手:“我怎么知道。”
倪太奶奶眼睛湿了:“你可是缺了什么,越儿,你还是那么瘦。奶奶这里都有。”
倪越说:“你的那些东西,还是给你自己留着吧。不然,拿了你东西,还要被叔父婶娘说长短。”
“你要什么,只管拿就是了,谁敢说你。”倪太奶奶说着从房间里拿出了一袋米面。
倪越鄙夷的觑了一眼,“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不过就一袋米面,也好意思拿出来!”
倪太奶奶急了:“我再回屋找找,我再找找。自打你太爷爷走了之后,家里的奴婢也都走了,家里的确没有什么了——”
“你别找了。我不要。”倪越冷冷的说,“谁要你拿过的东西,脏死了。”
这话说的倪太奶奶愣在了原地,就好像干枯的木桩子,杵在了那里。
端午看不过去说道:“倪越,你怎么这样对太奶奶说话?你还有没有教养?”
倪越不敢对端午脸色,连忙躲在角落里不声不响了。
倪太奶奶见了,不高兴的说:“我孙子和我说话,怎么样都可以,轮不到你插嘴。”
“太奶奶——”端午觉得内心很是委屈,可为了倪重阳,她把礼物放下,就跟着倪越走了。
一路上,端午想到倪太奶奶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心里就好像被针戳一样难受。
很快,就来到了谢运的田庄子里。
如此蚕房大的都连绵几十亩地了,端午四处查看了下,看蚕宝宝们其实已经在挤着了。
谢运说:“蚕儿们发育都很快,每结一次茧子就多了几倍的数量。看来明年这蚕房又要扩建了。”
端午说:“这都不是问题。主要是,你抽时间来杨府一趟,我让天珠师傅把养蚕的窍门都教给你。”
谢运说:“他愿意么?”
“都谈好了,你来就是了。”端午肯定的说。
这时,远远的传来敲锣打鼓声。
端午侧耳:“这是谁家要成亲吗?”
“不是。”谢运说。
“那是有人亡故了?”
“也不是。”谢运说,“那是有人要迁坟了。”
“迁坟?”端午一怔。
“说来也是怪,是林家在办这事。”谢运说,“很奇怪,有人竟然连林老爷的坟墓都不放过,林老爷的棺木忽然打开,可是却没有被撬开的痕迹。林安夜亲自来调查,可也什么都查不出。好在,棺木里的尸骨还没有被移走。所以,林家的人都以为是风水不好。当初,林老爷走的太急,所以,下葬的位置阳气太足了点,林家的人决定迁坟。”
端午问:“那么,他们现在在迁坟?”
“不是,迁坟是需要挑个好日期再迁的。林家的人现在在老的坟墓前放鞭炮,等不吉利的东西过去了,再迁。”谢运解释说。
原来,大坟脚村的人有个习俗,这迁坟之前,要一连几天放炮吹号,这样才能把之前不吉利的东西,都给吹走了,然后再迁移去另外一个地方,就是全新的了。
端午眉毛皱了起来:“不应该啊。棺木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打开来了呢?这一定不是风水的原因,一定是人为的。”
谢运说:“好侄女,你别说这话,要是触犯了霉头可不好了。”
端午说:“我不但要在这里说,还要去告诉林安夜,什么时候,他林公子爷变得这么迂腐了。明明是人为,他会看不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