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闽地,向来贵族女子的地位并不比男子低多少,而且比晋地女子格外多添一分豪气,于是只得谢恩,进入轿辇。
起轿后,虞嬷嬷向云嫔道:“如果皇上某日问起,就说素景轩的寝奴被接进未央宫皇后娘娘处了。这死过人的素景轩,她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云嫔连忙拦在轿前,“皇后三思啊!此事竟然没有皇上的口喻,怎么可以随便将她带离此地呢?况且为了这样的一个贱婢,值得开罪皇上吗?”
虞嬷嬷冷冷地将她推开,轿子继续前行,福柔帝姬道:“皇上那里若想要找麻烦,便来找本宫好了,却不必云嫔你担待。值得不值得,本宫心中有数,却不必拿了你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本宫。”
可以想见云嫔眼见着我被救走时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
我连忙向福柔帝姬施礼,“谢公主救命之恩!”
我不称她为皇上,而只称公主,是因为同时闽地来的人,如此可拉近双方距离。福柔帝姬淡淡地嗯了声。
虽然只是短短的相触,我却再次感觉到在燕园看见她时,那种遗世独立般的氛围。偷眼观察着她,发觉她眉目如画,却淡如云雾,肤色苍白依旧泛着病态。身材纤细高挑,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难以言说的味道,只可惜她仿佛很少动一下,便连眼珠也懒得转动,从内由外的死气沉沉的感觉,几乎将她身上所有的优点都要淹没。
我只想到一个词可以形容她——心如死水。
未央宫。
此处不愧是历来皇后所居之处,建筑大气磅礴,错落有致,分三大院六进十四阁,汰液池便在此宫南端之处,延伸此宫外,又至乾承宫。而其中假山亭台,栏杆水榭,更是数不胜数,北端还有个跑马场,没事的时候可以骑马以娱。而福柔帝姬的寝宫旁,更有摘星阁,堪与汰液亭比高,不过因为建筑方向不同,从汰液亭看出去,犹可见民间升起的处处烟花,在摘星阁上,却只能看见宫内的层层叠叠的楼阁,更有一揽众山小之感。
因福柔帝姬性喜牡丹,所以宫内无论是房间内,还是房间外,都随处可见牡丹花,便连房间所燃的熏香内,也要扔上些牧丹花瓣,以熏染出几分天然香味。
虞嬷嬷让我坐于轿辇之上,带着我粗略地逛了逛,将宫内其他几位妃嫔所居之处一一指明。我自然也明白她的用心,进庙拜神,既然来了未央宫,当然这里面有几个神是得搞清楚的,免得隔天便会出乱子。
原来青玄曾经提及的陈妃娘娘,亦是住在未央宫内的。
后宫之中达到妃职的本亦不多,以她的身份本不该委屈在未央宫内,就算是永福宫内,必然也能得中宫之位,想必生活在别人屋檐下要强得多了。
当然这疑问也只是在心里谪诂下而已。
虞嬷嬷将我送到了离福柔帝姬寝宫最近的春鸣暖阁。里面竟早已经收拾好了,凌花镜前还摆着上好的胭脂水粉,大气宽畅的卧榻及整套的红木桌椅,窗前还有一串很漂亮的木制风铃,底下挂着小孩儿手腕上常挂的那种铃当,每当有阵风吹来时,便会发出铃铃的响声。临窗而立,可见汰液池中水波光,星与月齐现影中,当真是美不胜收。
暖阁前还有三个相连的风亭,错落有致,亭中摆满了新鲜的牧丹。
亭子最南端,还有张刻有棋盘的桌子,亭下是由汰液池引来的水,转目便可见其中的红鱼。
……我因为在素景轩跪了整夜,这时候便有太医来把脉,开了方子,虞嬷嬷便让奴婢去煎药。又安慰我先好好休息,福柔帝姬傍晚的时候会过来探望。
得到如此的待遇,倍感惶恐,不过确实是累了,几乎是头一沾枕就睡得沉了。
这觉竟是很香甜,直到第二日中午才伸了伸暖腰,清醒过来。旁边守着个丫头,正笑吟吟地看着我,我的脸蓦地一红,“你是谁?现在几时了?”
那丫头回道:“小主,奴婢叫沉香,原是皇后身边的奴婢,现在皇上将奴婢拨来伺候您。您睡了一天一夜呢,这都是第二日的正午了。”
我吓了一跳,“那皇后……”
“皇后昨日傍晚的时候来过,看到您睡着,就没让奴婢们打饶。”
“噢……谢谢。”
沉香咯咯一笑,“小主,听说您也是来自于闽地?”
“呃,是的,不过我并不是小主,你叫我永淳好了。”
“那怎么行,皇后说了,您虽然只能算半个小主,可到底也是小主,奴婢们是不能逾越,对您不敬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太过于别扭,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匆匆地起床,打算梳洗一番去探望皇后。沉香知道我的腿此时并不是太方便,干脆将镜子和梳妆台挪到床前来,便在这里匀面梳妆。又说要梳成什么样式的,我暗道虽然皇后略给薄面,让他们称我为小主,但我毕竟还只是一个寝奴,虽是皇上的女人,但仍然带着个“奴”字,却不宜真的以主子自居,于是依旧让她按照奴婢的双髻式来梳理。
在此期间,与沉香略略地谈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沉香并不是原本晋宫里的奴婢,而是做为福柔帝姬的陪嫁一起进入晋宫的。皇后身边的虞嬷嬷、崔尚宫都是如此进的宫。也因此皇后最信得过这几人,平日起居生活等也都是这几人照顾。
沉香说到这里,又道:“皇后疼爱小主,所以才如此关照。”
我心中一时百味陈杂。
如今的我,竟真的如那刚刚进宫的小丫头一般,需得大树下乘凉,处处要人照顾。记得福柔帝姬进宫的时候,我其实尚在冷宫中居住。
她大婚时的烟花,我也看尽了。
当时实未想到,会有如今这样的情境。
刚刚梳洗好,却听得门口传官已然在报,“皇后驾到!”
沉香立刻去迎接,我也准备下床,福柔帝姬已然进来,见状道:“永淳,你不必客气,如此上上下下的倒教奴婢们多番劳顿。”
她果然是很疼惜身边的奴婢,我于是也不再勉强,只是床上行了礼,又道:“谢谢皇后娘娘的相救,否则如今,只怕永淳已经要去了多半条命。”
她却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只是将目光好奇地盯在我的脸上。她的神情很专注,我正感不好意思要别开脸时,她却微笑着道:“听说你的容貌与从前的溯妃娘娘的容貌几乎一样,原来那溯妃娘娘果然姿色过人。只是,既然你们长得一样,皇上却为什么对待你们如此两般呢?听说她从前是极受恩宠,即便她死了后,他其实也并没有真正的忘记她。”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而且,即便溯妃娘娘刚刚离去的时候,皇上还是会偶而念及旧情的,但三年之后,他对她却没有爱,只有恨了。
见我摇头,她又笑道:“那是当然,即使你们长得一样,但你毕竟不是她。听说她,竟是死得极惨,碎心之毒,当真的是撕心裂肺,疼痛至死。”
虞嬷嬷小心翼翼提醒道:“皇后娘娘,如今晋宫之内,是不允许轻易谈到此人的。”
皇后哧地冷笑,显然根本就没有把这样的忌讳放在心上。
这时候我反而想起一件事,问道:“之前离开素景轩的时候,好似虞嬷嬷提到什么死过人的地方,这是怎么回事呢?”
“小主在那里住了那么久,竟没有风声传到小主的耳里吗?”
我茫然道:“什么风声?”
“小主,听说素景轩那里不干净,有人死在那个房子里,大约是三年多以前,有人无意间在那里发现一具女子的尸体。已经死了一两个月,因空气阴冷,竟将她保存如生,传说还是个极美丽的女子,穿着的却是舞姬的衣裳。不过最后查遍籍册,也没有查到这名舞姬来自何处,最后不得不运出宫草草掩埋,这件事就此了了。不过女子死得过于诡异凄凉,听说她的灵魂便一直徘徊在素景轩内不肯离去,所以素景轩于几年前便有了鬼屋之称。”
没想到素景轩内竟然出过这样的事情,想想自己独自一人在那里面住了很久,顿时有点头皮发麻。更让我疑惑的是,永福宫内居然将这件事瞒得极好,甚至在我从素景轩出来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这件事。想想,云朵对我是赠恨至极,却没有将此事早早地告之于我,吓唬我,这当真是令人有些疑惑茫然。
两人再说了几句,都像隔着什么似的,不敢深聊。
这天便这样过去了。
大概是因为福柔帝姬的原因,未央宫内的其她妃嫔得知我已经入住到春鸣暖阁,于是纷纷过来问贺。只是,我只是个卑微的奴婢,而且还不知道皇上会拿这件事怎样对待福柔帝姬,众人也都只是略略地逛了圈儿便离开了。只有陈妃娘娘来的时候带了整篮的杨梅,也不拘礼,便坐于我的榻前,亲自递了杨梅给我吃,她自己也毫不介意地剥来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