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便起身在房间里跑步,几圈下来,身上果然暖和了不少。所以说素景轩内的清苦还是能够忍受的,最无法忍受的却是得不到慕子的消息。
自那日在凤宸阁内分别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日清晨,用完早膳之后正在房间抹桌子。想着这素景轩内连本书都没有,也没有文房四宝,否则的话倒不会如此无趣了。
就有人在门外脆生生的喊:“有人在吗?”
我应了声,忙去开了门,便见到一个清丽的美人儿站在院子里。
她的身后站着两个面目甜润的奴婢,想必刚才唤人的,必是其中一个。我边向她们走去边悄悄地打量着那位美人儿。
她说不上有多漂亮,只是眉目淡然,穿着端庄大方,静静地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威严。
况且她的脸紧崩着,满脸都是疑惑和茫然,还有掩饰不住的恐惧,我看到她白貂毛袖中露出的指尖,无意识地轻颤着。
心中冷冷一笑。
走到她的面前,福了下去,“奴婢永淳,参见云嫔小主。”
在晋地,妃品级以下的嫔妾,是不能够称为娘娘的,而只能视为小主。好半晌云嫔都不叫起,只是用她那戴了冰冷护甲的尖尖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双目盯视在我的脸上。
打量了半晌,忽然轻啊了声,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我连忙扶住她,“小主小心!”
她本能地抗拒着我,“走开!”
她身后的两个奴婢也齐齐一推,我被她们推倒在地。她惶恐起身对着她跪下,“贵嫔小主,对不起,奴婢无意冒犯您!”
她深吸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不关你事,起来吧。”
接着却将两个奴婢打发走了,“春桃春静,你们两个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房间。”
“是。”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又道:“你跟本宫进来!”
我跟在她的后面进入了我的房间,她略略地扫了眼,哧地冷笑,“这永福宫本来就跟冷宫差不离了,在永福宫里的,都是受皇上冷落的。君恩薄如纸,我们都是等在这里的傻瓜。你却还赶着往这里走,不过,你这房里也算是永福宫里最寒酸的房了。看样子,你也并未像他们传说中的那样,深受君恩。”
说到这里,却脸色蓦地一变,目光狠厉地抓住我胸前的衣裳,“你到底是谁?!”
“贵嫔小主,奴才,奴才叫永淳……”
“哼,你瞒得了别人,怎能瞒得过本宫!”
她说到这里,将我狠狠地丢开……
她早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云朵了,这几年的历练,使她身上原来那种卑微而又顺从的气息完全变成了现在的温和下隐藏着的冷厉,没有人可以轻视小看于她。
她又深吸了口气,走到窗前去向外面看着。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初春。窗外几只鸟儿飞过,绽蓝的天空上白云朵朵,暖洋洋的太阳懒懒地照着大地……
这时候我才彻底地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在我病着的时候,已经过完了新年。
竟,真的已经是春天了。
这个冬天又漫长,又痛苦,又寂寞。
风吹延禧那人家,醉里饮茶出墙花。
碎心秽名来做恶,乱红如雨坠窗纱。
云朵缓缓地念出这几句词,同时锐利的双眸在我的脸上来回穿梭。只听了第一句,已经知道这首词说得便是溯妃娘娘于冷宫中出事的那晚。“醉里饮茶出墙花”,说的便是我喝了她泡的茶,变了出墙红杏。
果然这件事,至此才是得到了确切的答案,真的是云朵做的!
心中一时如海浪般的翻滚,无法停竭。
也恨不得立刻冲上来,将面前这个恶毒的女人杀死!
但我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并不解其意似的,待她念完,我竟然很平静地道:“春风处处,吹醒世间万物,吹走冬日里的阴霾和污秽。桃花开处,醉里饮茶,花开花落之时乱红如雨……这首词真的做得很好,美妙极了,只是春雪尚未化完,要见这场景,恐怕还要再等至少一个月罢……”
“哦,是吗……”
她眉目间的疑惑之色更重,缓缓地围着我的身周走了一圈。如果她的目光是针,那么我的身体之上已经插了数不清的针,仿若透明的感觉。
终于,她如松了口气似的笑了笑,“你只不过是闽地来的舞姬,竟然将皇宫内搅得大乱,连那十岁的幼皇叔都为你而神魂癫倒,大病不起,非要送到遥远的西陲之地去治病,倒也是当真的很不简单。同样来自于闽地的福柔帝姬,在皇宫中三年,尚不及你来宫中五月辰光,搞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想让皇上不注意到也不行啊。”
说着抱起了膀子,“嘶,这里真冷,想来内务府里也不发放银碳来此的。即无职份,又无封号,他们也是难办得很,你只能忍忍了!”
累了似的甩甩帕子,唤道:“春桃,春静,回去。”
两个小婢马上走了过来,那叫做春桃的掺住了她的右臂,她再也不看我一眼,高昂着脑袋,眼角的不屑那样的明显,一步步地踏出了素景轩。
……同日傍晚,青玄也来到了素景轩。
她如今是美人,只是还未曾侍寝过。对于我这个皇上亲封的寝奴好是好奇,追问我与皇上是否有过肌肤之亲,否则为什么会被封为寝奴呢?我不知怎样回答她,只是一味地想着慕子去西陲之地治病的事。
她终于发现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她的身上,有点不高兴地说:“你是不是怪我?在凤宸阁的时候,本宫没有去看你?”
她还是老样子,嚣张而又脾气很冲的。
没等我说什么,她又道:“那也不能怪本宫!都传说你染上了肺痨,即便是没有皇上的禁令,也没有人敢去啊。比起我们的友谊,毕竟还是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些。”
我很感谢她的直白,笑道:“奴婢哪敢怪你。”
她这才笑了,道:“你想知道那位禹谟王的情况吗,我告诉你。”
调皮地眨眨眼,“不过,你得先告诉本宫一个问题。”
“栖嫣阁的事,为什么只有你和我活了下来?”
她脸上的笑容忽然就不见了,我怔了下,“玄美人,这件事……”
“是禹谟王救的你吧?”
“是的,是他无意间救了我。”
我暗中松了口气。
再追问下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件事到底有没有查出真相尚且不知,况且我也不敢深想。最重要的是,青玄与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要久太多,相信栖嫣阁诸人的死,最伤心难过的便是她,而唯一幸存下来的我,从来就没有被她视为姐妹。
我们这样聊下去,意义并不大。
好在她并未追究下去,只道:“好吧,我告诉你禹谟王的去处,他是真的被送去西陲边关了,据说他中了毒,兼之就医较晚,所以如果不能够痊愈的话,他的身体算是毁了。西陲边关那里比较炎热,可以抵抗体内的寒毒。走的那日,也没有惊动旁人,只是一辆大马车,两队侍卫就送走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更不知道了,或许,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她语气里带着些沧然。
她离开素景轩不久,送差人送来了几蒌银碳。
那晚我所居的房间里,终于也有了焰火,有了温度。
从那以后,青玄倒是常常来到素景轩,在她的照顾下,素景轩虽然依旧寒酸,毕竟还是有了些人气。
偶而的也会送来几盒精美的点心。两人聊来聊去,无非就是宫里的事情。
青玄叹道,之前到底是小看了云嫔。在燕园一曲《桃夭》,青玄是封了美人,可是自青玄到了永福宫后,一直便没有侍寝,在皇帝的心中,她也只是从闽地来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而已。
但是云嫔却每月都有侍寝之幸。
有时候是将她接到乾承宫去,有时候是皇帝亲自来到永福宫。每当他来到时,菊梦馆便格外的安静,灯也会早早地熄去。
黑灯瞎火,两人痴缠可见一般。
我的心不自禁地闷闷痛了下,却又疑惑地想,既然云朵并非不得恩宠,可是她那日却为什么又要说永福宫便与冷宫差不多呢?或许,她得到的已经足够多,只是她过于贪心了而已。后宫三千,雨露均沾自不可能,若想专宠则更要困难些。
青玄忽道:“永淳,我想侍寝。”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到了暮春二月的时节。墙角边已然能够看到隐隐露出的绿色。那时候我正望着杨杨洒洒飘荡在空中,随风而起的,头一年的杨树种子。在宫中住得久了,便会发现这种如飞絮般的种子,只有在这个时节,才会随着风飘入到宫中来。可惜宫中始终没有它们的立足之处,从来不曾见过长出土来的杨树。
而每年飞絮纷飞时,便是贺兰赤心生辰近。
然而,他的这个生辰,却也是特别的。出生的那日正好与先祖祭辰是同一日,出于尊重先人的想法,便用了晋地特有的老历生辰做为他的生日,那该是每年的三月初十。但实际上他是二月十九出生的。每年,在众人祭祖的时候,他都会独自给自己过一个生日。而那个地方便是他的娘亲贵太妃李氏骨粉洒落之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