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因为时间不对吗?我现在只是个舞姬的身份,常常去你寝宫看你,没得惹出闲话来。”
“所以喽,我就来看你。”
“你——”
劝不了他,叹了口气又道:“幼皇叔,我过得很好,你不必常来看我。”
“要不,将你调出栖嫣阁,去别的地方吧?”
见我不说话,他乌黑的瞳仁将我盯得更紧,“难道你从来就没有什么打算?”
“幼皇叔,如果你想帮我的话,就帮我查出三年前绾妃之死及安平王府的事。”
“其实,已经有人动作了,只不过你看不到而已。”
我再问,他却又摇头不语,好半晌又道:“听说汰液池那里的干枝梅,竟然提前开了花,这时候花团锦簇。胜景难再,不如今晚带你去汰液池看梅花!”
“汰液池?……”
想到曾与贺兰赤心在汰液亭里许下的山盟海誓,我摇摇头,“不去。”
“不行,必须得去!”
慕子黑瞳里又有了寒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些怕他。
见他态度坚决的模样,只怕再拒绝又不知他惹出什么事来,只好勉强地点点头,“好吧。不过,我不想惊动栖嫣阁里的人,免得他们又拿我们取笑,虽然无伤大雅,但是风言风语的出去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好,依你。”
当晚,清澜皓月,云薄星稀。
空中还不紧不慢地飘洒着细小的雪沫子。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我悄悄地起身,刚走到栖嫣阁门口,慕子便忽然从暗中跳出来,牵了我的手便在月下疯跑。好在我素来已经知道他的脾气,便也不多问,只是尽量地跟上他的速度。
如此跑了好一会儿,便到了一处梅林,两人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幼皇叔,你疯了!这样再来一次,我肯定会累死的!”
“哈哈——”
他显得很开心,“没听说过,月下狂奔乃是雅事,这其中妙趣无穷。不过你是个目光短浅的女子,想必也不能够体会的。好在,这梅香浓郁,你应该会喜欢吧?”
果然,空气中充溢着梅香。
可能是因为今冬没有大雪,暖冬之下便使这春末才会开的干枝梅提前开了花……
竟然绕着汰液池周围,兴兴隆隆地开了好几里去……
放眼望去,只觉十里红妆,宛若仙境……
青色的空气里,清朗的月光下,雪沫飘飞中,这人间难得一见的美景使我感动到想哭。
感激地向慕子看去,如果不是他,便要错过这美好的景致了。
慕子清澈的眸里,似乎在迸发着莫名的光泽,如星星般闪闪烁烁。
我笑了起来,“慕子,你说男子若长得漂亮了,是不是便也如女子一般可以入画。可惜没有画纸,否则这时便将你这俊俏小子漫步于十里桃花的美景给画下来。”
“笨女人,你竟然取笑我!不过,我们英雄所见略同,只是没有纸笔,真是失策!太失策!”他表情夸张滑稽,不禁将我逗得又笑了起来。
慕子脸上的笑意却又渐渐隐去,举目往远处看去,神色略有忧凄——
梅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台。
花尚盛开,他却吟起落花凄凄之诗。
想到这些梅花终究不是开在自己的时节里,想必过得两三日便是一片凌乱,顿时心下黯然。
眼前的少年神色仿佛茫然,怜惜。
当下轻轻地推了他一把,“真是的,你可真会煞风景。这些花若有灵识,必也被你的诗敲碎了心情。做为花朵,曾经如此盛开过,虽然生命短暂,但留下了令人怀念的美,未偿不是它们最好的结局。”
慕子想了想,终是展颜一笑,“没错。我们便是那两个使它们这生变有意义的人。这夜当真来这里是来对了!”
“是的,是的,谢谢……”
没有纸笔,便折了梅枝在雪地上画画。
刚刚落下的雪有种晶莹剔透,连同在雪地画出的画也很清透。可惜两人都不是画画的高手,虽然如此,也乐此不疲地玩了很长时间。
不过夜色愈深便越冷,我紧抱着膀子恋恋不舍地道:“就像做梦似的,真希望这梦不要结束。可惜太冷,否则倒愿意看着它们从开到落,便也学学从前的雅人,将花朵都捡了起来安葬,再吟一首葬花曲……”
慕子将自己的外衣裳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
我很惊诧于,他的衣裳比我想象的大多了,我披着并不觉得小,而且他的体温还残留衣裳之内,顿时便觉得温暖,之前的寒意减轻了不少。
可是如此一来,他穿得也是很单薄了。
他的笑容灿烂,“不怕冷的法子,倒有一个,要不要试试?”
我眼睛一亮,“如此,最好!”
他诡异地笑,“准备好了吗?”
将手指微屈,做出猫爪的模样。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准备要咯吱我,我啊地惊叫了声转身便跑。从很小的时候我便怕被咯吱,即便是慕子六七岁的时候,我与他一起玩耍,他想要战胜我的时候,也会使出这招来,是无往而利,我往往败在这招之下……
随着他肆意的笑声,我们便在这片梅林里追逐起来……
尖叫声,嘻笑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使我觉得这个梦境般的地方如此真实。
之后终于被慕子抓住,被他咯吱的大笑,都快要喘不上气来。挣扎之间偶而碰到他的咯吱窝,他唉呦地叫了声,脸色大变,并且将咯吱窝夹得很紧。
我立刻反应过来,“哈哈哈……原来你这小子也被咯吱啊!且看我的无影鬼爪如何的惩罚你……”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时间便这样一点一滴地过去,直到,天色微明时……
忽然听到哪里发出的尖叫声,与我背靠背坐于梅林中的慕子也听到,两人都不由地被这惊悚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微微地颤抖了下,慕子蓦地将我拉了起来,“出事了!”
两人互视了眼,便往梅林外跑去。
然而就在快要栖嫣阁时,慕子拉住了我,“笨女人,别回栖嫣阁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人人都传说,幼皇叔看上了栖嫣阁的女孩子,虽然我的年龄尚小,但按照祖制我亦是能够娶妻的。我可以有王妃,你便给我当王妃吧,如此,便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我的脸蓦地涨得通红,只当是小孩子的无知妄言,“幼皇叔,别人不知底细也就罢了,你明知道我原本的身份。却还是说了如此不顾人伦常理的话,可知我很尴尬。不过,你还小,这次便原谅一次你了!”
说着哧地笑笑,搓了搓他的头发。
他很生气,扭头一躲,“那我还是幼皇叔呢,你怎敢随便搓我的脑袋!人伦常理是个什么东西,会吃人的吗?”
虽是这样说,也知道我绝不会同意他的建议了。
又挫败地道:“这确是吃人的东西,有一日会吃了你!”
黑眸里满是无奈,“你现在是永淳,又不是寂月,却跟我说这样的话,你还是喜欢那个对你很坏的臭小子,可是他对你却不曾念半丝旧情,否则怎会到现在还让你住在栖嫣阁呢?明知道你已经回来,他还是不想见你。只有你这样傻,还是想要回到他的身边。永淳,不如你将错就错,开始新的生活吧!”
他说话像个大人似的,又如此认真,我竟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是固执地,默声向栖嫣阁而去。
……然而,我却没有想到,我再也见不到曾经的那些姐妹们了。
栖嫣阁内散发出来的血腥味都扑到了大门外。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都已经辩认不出谁是谁,盖在她们身上的白布在刹那间便浸透鲜血。耳听得执事太监在那里报数,第十八具、第十九具……
我怔怔地望着这些,只觉得如同被狠狠浇了一身的凉水,直冰到骨子里去。
缓缓地跪倒在地,哭都哭不出来。
这时候已经有传官尖细的声音呼道:“皇上驾到!”
众人都跪了下去,慕子将我的脑袋压下去一点,我便木然地伏低身形。
脑海里却满是与栖嫣阁姐妹们笑闹的情形。
虽然我始终都没有完全融入她们,成为她们其中的一份子,但是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点滴积累,到如今仿若是融为一体的不可分割。
昨天,她们还在院子里抢着糕点吃;昨天他们还和慕子在院子里踢键子;昨天,她们的笑声还都传到了栖嫣阁以外很远的地方……
是的,一切已经变成昨天。
万岁声过后,听到执事太监对贺兰赤心道:“回皇上,栖嫣阁内众女俱遭屠杀,此时虽尚未全部点算清楚,但恐怕是一个都没有留下。”
贺兰赤心没有说话,只听到执事太监被踹倒地的声音。
鄂兰硕连忙喝道:“还不快去查清楚!”
贺兰赤心接着道:“把城门封锁,朕必要揪出这些禽兽不如的杀人凶手!还有,栖嫣阁众女被屠杀的消息不许透露出皇城之外,更不能被闽宣王得知,如果消息有半分泄露,朕必要究查到底,让他人头落地!”
我蓦地抬起头来,到如今,他想的仍然只是两国邦交!
当然,他是皇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