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绮也是同样担忧的神情。
我立刻意识到,我们虽然才来到这里短短的日子,但是已经不知不觉地融入到夏笙所说的那种骇人的气氛中。
女官们在我们刚刚吃了几口,就拿走了所有的食物。
芳绮连忙拦住,“我们主子饿了多半天了,还没有吃饱呢!”
女官冷冷地说:“吃得太饱会使身形走样,她等会要去见天皇,这是保持礼貌的基本礼仪之一。”
芳绮愣住了,她实在不能理解他们所谓的礼仪。
转而回到我的身边,“主子,她们这样做实在是很过份,怎么办?”
我笑了笑,从袖中拿出帕子,打开后里面竟是包着些糕点,“我反正也有点吃不下,这些是留给你的。”
我知道芳绮还没有吃,这也是因为我们在晋宫养成的习惯,主子吃东西的时候奴婢只是在伺候。当我看到她们准备收走食物的时候,连忙将一盘糕点倒在帕子中包起,替她留了些。
芳绮的眼睛蓦地红了,“谢谢主子。”
“是我不好,让你受这种苦。”
芳绮的泪珠掉下来,“主子,奴婢有点想念宁宛。”
我的心蓦地痛了下,就好像一个没有好的伤疤又被轻轻地戳了下,我深吸口气,“我们会忘掉那里的。忘掉那里的一切,重新开始,好吗?”
“好。”
再等了片刻,源氏却首先进入了房间,自回到府中还是第一次见面,虽然知道他也并非可靠之人,但依旧是稍稍地惊喜了下。他微笑着打量我的盛装,“寂月君,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相信天皇一定会为你梳白头梳的。”
我想到那只送给明石姬的梳子,“白头梳?那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在夷国,能够得到天皇之手一梳白头的,都是有地位的女子,那柄玉梳与将成为她身份地位的象征。对了,女房们应该叮嘱了你,带了玉梳吧?”
“我将它赠给明石姬了。”
源氏微愣了下,“这——”
“明石姬可能要搬到六条院幽居,她很希望得到一柄玉梳。”
源氏低头想了片刻,“是,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这倒是我欠她的,如她来见天皇,必须也能得到天皇的一梳白头,将来的荣耀自不必说。不过我如今对她的美貌已经并不是很留恋,或许是因为寂月君你的原因吧,由你赠她此梳,聊表安慰却也是应该的。不过这样的梳子是很宝贵的,以后可不能再随意的赠人了。”
他说着又从怀里取了一把同样的玉梳交到我的手中,“为了你,我愿意再次相赠。要知道,整个夷国,得到此玉梳的女子不过十几人而已,她们虽不是天皇的女人,可是却受到天皇的庇佑。”
我明白了这梳子的重要性,对源氏生出几分感激,“谢谢你。”
他点点头笑着,轻轻地帮我扶了下头上的钗,“如我看,这钗饰和衣饰未免繁复,等过了这几日便不用如此的辛苦了。”
“是。”
两人又谈了几句,就有女官来传,让我去觐见天皇。源氏竟要亲自陪同,女官道:“源氏大将,这可是不合规矩,天皇并未再次宣召您。”
“天皇向来都对我不讲什么规矩,她是初来乍到的客人,我陪她进去以免她因为懂规矩而触怒了天皇。”
其实我已经看出这女官分明是故意跟源氏说几句话而已,并没有真心要阻拦的意思。她心里也是爱慕着源氏,因此向我投来几分羡慕的眼神。源氏自然也能看出来,哈哈一笑,摘下腰上挂的一只香苞赠给女官,女官感激收下,小心翼翼地收藏于袖中。
这在晋宫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这里似乎大家都是习以为常了。
我努力说服自己适应这里的一切。
天皇在一个不算太大的花厅中等着我们,但是等到我们踏入后,却是挺繁复的见面仪式,直到结束后才敢抬眸打量天皇,只见他浓眉细眼,方脸薄唇,从面相上看总觉得此人刻薄,但是他即是天皇,自有股君临天下的气势和华贵,而且唇角淡淡的微笑尚算得上平易近人。与源氏的风采相比起来,虽然逊色许多。
但如果单纯将两人放在一起,绝不会有人误会源氏会是天皇。
“这位就是,寂月君?”
“回天皇,正是寂月君。”我尚没有回答,源氏已经代我回答。
天皇将我上上下下打量很久,终是笑道:“果然不同凡响。”
“天皇,寂月君的舞姿和琴艺都很非凡,不过这样的衣饰做舞蹈是有些不便,不如让寂月君弹奏一曲如何?”
“甚好。来人呀,给寂月君备琴。”
“谢谢天皇。”
琴声铮铮,却是一曲《桃夭》,曾经锦瑟在燕园内弹过的曲子。
十日桃花作意开,绕花岂惜日千回?
昨来风雨偏相厄,谁向人天诉此哀?
忍见胡沙埋艳骨,休将清泪滴深怀。
多情漫向他年忆,一寸春心已成灰。
天皇和源氏默默地听完,好半晌都没有任何的动静,正当我要怀疑自己是否因为长途跋涉或者是心情的原因使技艺下降,天皇却幽幽地叹了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罢了,且让朕替你的发上插玉梳吧。”
我于是走过去,将玉梳献上,然后蹲下身子。
他又道:“抬起头来。”
我缓缓地抬起头来,两人的距离如此近了,将对方都很清晰地看在眼里,他的眸子是让人足摸不定的深。他再将我打量了片刻,“果然是有倾城倾国色,名不虚传。你这样的女子,早该来到我夷国,我们喜欢你这样有故事的女子。”
“谢谢天皇。”
他这才将那把玉梳轻轻地插于我的发髻之上。
源氏很开心,道:“天皇,臣有不情之请,请赐寂月君一个号吧?”
天皇笑道:“即是随你而来的大纳言,便依旧持纳言之职,供为客,吃喝穿戴由宫中供给,游居。吃四方,接受四方慰问及供养,各方都不得怠慢。因其绝色四方,大美无言,就称为无言是了。”
源氏拍手道:“如此甚好!谢谢天皇!”
我虽不知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意思,也还是跟着源氏一起谢了天皇。
天皇这时抚了下额,表示自己已经乏了。源氏于是带着我跟天皇告辞。这时候宫门口已经多了个轿辇,而不是我先前乘坐的那种小轿。是一顶装饰得很漂亮的顶级软轿辇,周围饰了鲜花,有轻纱幔自轿顶落下,而且轿辇辕臂都以金黄裹住,银钉固定,在特别显眼的时候还装饰着深蓝色和深紫色的宝石。
女官微笑着向我道:“这顶连花魁都没有资格用的凤舞九天华丽轿辇,是天皇特意御赐给您的,从此以后,它就是您的专用轿辇。”
细看,可见轿辇之上,刻着几条上下飞舞的凤凰。
我向源氏看去,他微笑着点头,我于是再遥遥谢了天皇,又谢了女官,便登上轿辇。
后来,我才知道这顶轿辇,在整个夷国也只有三顶。一顶是十五年前的花散里君,她是花魁中的花魁,天皇对于她的美貌很折服,因此赐了此等金辇,如今花散里已经遁世,那顶金辇不知去向。而另一顶则于三年前是赐给了武侍君的女儿夕颜,这个女孩子却很是命薄,得轿短短两年,就因病逝去,在极大的荣耀和美貌留给后人评说。
而那顶金轿也就随她而葬了。
我渐渐地明白,此轿虽然华贵,却并非宫中御用之物,能得到它的都是民间享有盛誉的女子,但从前面两位看来,得此轿者仿佛都是命运极薄的红颜女子。
当源氏替我解释了游居之意时,我方才明白,因为我的美丽的容颜,我必须四季不停的走动移居,由各贵族们供养。
在夷国,以后便是处处有家。
亦无家。
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自从我第一次离开晋宫,那时候我就已经没有家了,至今,也没有。
只是这种全新的生活方式,显然需要我好好的适应一阵子。
而源氏的府邸,显然是我的根据地之一,也是最前站。因为来了这个我所谓的贵客,全府上下都忙碌起来,连续几天几夜,丝竹声声不断。我每天所做的只是在源氏与他的高官贵族们约好的地方出现,然后保持高贵及彬彬有礼的样子,与他们谈笑或者回答他们的问题,偶而也会切磋琴艺,比拼酒量。
那几天,我每天都喝得很醉。
我只是贵族们欣赏的玩物,与一个青瓷花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我是活的,会动的,所以我这个玩物出现的地方,便代表着娱乐的开始。
虽然他们比之一般的人从形式上要高雅许多,他们讲的是诗词,玩的是乐器,品的是女子的容貌,比拼的是自己的地位和财富,但是内函都是一样的,与逛窖子的嫖客没有什么两样。好在因为我是持大纳言职,为客,他们也因此都保持着对我的尊重,这样也可以显得出他们的高人一等的素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