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这天方夜谈的般的故事,触摸着一个男子在他的成长期所遭遇的事情,完全与现在的生魂之事扯不上关系。我不相信一个梦中人能有如此大的威力,竟然如活人般的,可以欺负到活生生的人身上来。但是见他说得极度认真,仿佛并没有撒谎。
我嗓子有些干,“她,有着长长的头发——因为头发的遮盖,看不到五观,或者是看不清楚,只是觉得那双眼睛,很是厉害——”
“她会跳舞,身躯柔软,很野,又很柔——”
其实,他形容得更好,所以我真的愣住了。
我觉得,欺负青玄的,正是他的梦中人。
世界上竟有如此奇诡的事,我实在无法相信。
就在这时,忽然有传官匆匆来报,“玄美人要生了!皇上,玄美人要生了!”
按照月份算,孩子还没有要到出生的时候,贺兰赤心看了我一眼,急匆匆地往永福宫赶去。想到昨晚青玄对于我的叮嘱,心里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也紧跟着出了宁宛,往永福宫而去。
到达的时候,只见贺兰赤心及福柔帝姬都站在门外焦急的等待,内里的青玄则发出撕心裂肺般的痛叫。福柔帝姬听了这叫声竟是吓得手指颤抖,大概没有想到生孩子竟如斯痛苦。这也难怪,在宫里,因为祖制的规矩,现如今只剩余一个赦太妃,偏偏她又是吃斋念佛不怎么出来的,一年里要见一面也不易,一般的宫女嬷嬷又是不敢讲的,所以这第一个龙子的出生,竟让好多人感同身受般经历了第一次。
第一次对于生孩子这件事,有了点认识。
福柔帝姬到底禁不住这痛苦,悄悄地退出了永福宫。
我却总是想起当初自己落胎时的痛楚,非常能够理解此时青玄的辛苦,禁不住有泪泛上来,女人这生似乎总是在付出,精神上的,身体上的,可惜眼前的男子,是个多么绝情的人啊!
他察觉到我在看他,抹抹额上的冷汗,“朕没想到,生孩子是如此痛苦的。”
我再也忍耐不住了,走到他的面前,啪地狠打了他一个耳光。在他微微一怔之际,又啪地一声,再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没想到的事情可还有很多,可想到当初我落胎之时的痛苦,比这更甚。
他没想到生孩子如此痛苦,那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女子在深宫中遭遇他精神上和肉体上的虐待之时,那生不如死的痛楚!
他猛地握住了我的手腕,狠声道:“你敢打朕,你不要命了!”
我恨恨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的伤心和难过,麻木和绝望,在这一刻忽然化成了深切的痛恨,“是的!你最好是杀了我,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曾经是怎样对待我的,我恨你!”
他冷笑,“就是因为朕没有放过夏笙?”
“是!”
我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他蓦地一用力,我便被他贯倒在地上。这时候房间里忽然传出惊慌失措的声音,“不!离开我!离开我!不要——”
青玄在喊出这串话后,忽然就没有了声息。
贺兰赤心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没功夫理会我,直接往房间里冲去,但却又被嬷嬷拦下,“皇上,皇上千万不能进去,免被秽气冲撞。”
贺兰赤心现在哪顾得了这个,推开她就走了进去。
好一会儿,听到里面传来他暴怒的喝声,“不许走!朕不许你走!”
然后就是众太医和奴婢们惊慌下跪求饶的声音。
我知道,青玄肯定是去了。孩子呢?孩子保住了吗?
正想着,就见贺兰赤心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惨白,目光呆滞,好一会儿才向我木然地笑道:“青玄走了,孩子也,走了——”
他走上两步,扶住我的双肩,大力地摇晃着,“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对朕如此不公平!为什么要夺走朕的皇儿!”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
***
后来我听说,孩子在最后一刻倒是降生了,只是生下来便没有气息。但那孩子有眉有眼,而且看起来与贺兰赤心在眉目间极相似。贺兰赤心亲眼看着母子二人离去,心里所受撞击可以想象得到,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
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他一直都没有自己的孩子。
我甚至有些幸灾乐祸,或许这就是他当初杀了自己的孩子的报应。
三天后。
青玄被追封为玄妃,青玄所生的孩子被追封为逸皇子,与青玄同葬。毕竟是第一个皇子,这个葬礼于是举办得很是盛大,举国哀悼。我站在汰液亭上,似乎能够看到送葬的白色队伍,纸钱被洒得漫天飞舞。我想这必不是青玄想要的结果,但是她又逃不了这个结果。
邓仁泽早已经到了汰液亭下,可是他不敢上来。
这汰液亭向来只有皇上和他的宠妃可登高观望,如今日不是想送青玄一程,我也绝不会登上汰液亭的。
“青玄,一路走好。”
到了汰液池下,邓仁泽忽然跪下,“内亲王,奴才无能,实在查不出生魂之事!”
“这不能怪你,连皇上也不知这生魂是谁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只能多留意着了。”
邓仁泽道:“是,奴才定好好留意。”
生魂之事毫无眉目,也只能这样了。
但是从这时候开始,我渐渐地相信世界上确实有些常理不能够解释的诡异事情。原本不迷信的我,竟然开始翻看一些描写神鬼之事的古籍,希望能够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书中果然屡有描写生魂之事,不过都是依照传说做出的自己的推断而已,没有如我似的,亲自被生魂抓伤过。
对于其原理解释,也跟先前我所了解到的差不多。
我忽然觉得,这皇宫又平添了几分阴冷。
世间真的有生魂存在的,那是不是死去的人也真的变成了鬼?那么天皇宫的每个角落里都是有许多鬼了。
某天夜里,无意间行到宁宛门口,居然发现贺兰赤心又守在门口。我很是诧异,难道他的游魂症又犯了?其实这段时间,我有在夜里悄悄地守在乾承宫的门口,果然他再也没有发过游魂症,我确定他已经好了。
走到他的面前,我道;“皇上,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微笑地看着我,“丫头,记得畅离宫吗?”
微微怔了下,也忽然想起了那个地方。那是曾经他住过的地方,有段日子,他因为学问没有通过贺兰山的考验,而被关在畅离宫,三个月不可出宫,被三个太傅监督学习。他每次提起那个地方都很痛恨,那是他人生中记忆深刻的一段痛苦日子。
所以自他当上皇帝之后,立刻就封锁了畅离宫。
至今都没有人再进去过。
“是,记得。”
“就知道你记得。”他拉起我的手,“其实朕一直没有告诉你,那里有很漂亮的樱花。现在正是时节,我们一起去看吧。”
“皇上,已经很晚了。”
“那也没有关系,今夜清澜皓月,正是夜间赏樱的好日子。”
“可是皇上,我很累。”
“噢。”他似乎感到很失望,怔忡地站在月光底下,好久都没有言语。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忽然砰地跳了下,“皇上,玄妃去了。”
“玄妃?她是谁?”他愣怔了下,仿佛很是诧异。
我的心却蓦地沉了下去,他的游魂症竟是再度发作了吗?
这让我顿时失了方寸,如果他一直是白天里那绝情的贺兰赤心,我自是不能够再接受他。可是游魂症中的他,却始终对我深情不移,我现在对他这样的冷淡,他定是想不明白的。
我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皇上,你又在做梦了。”
“不,丫头,朕没有做梦,朕很清本。朕知道,畅离宫的樱花开了,很美。丫头,你陪朕去看好不好?最近的朕真的好寂寞,从来都没有人跟朕说贴心话,好像所有的人,都离朕很远很远。但是朕知道,只有丫头你还是对朕那么好,从来都没有变过。”
“可是——”
“走吧,求求你了,丫头——”
“好吧。”
我们就在暗影中,一路向畅离宫而去。其实离宁宛并不是很远。此时皇宫里的布局很是奇怪,以安平王府为中心,这一片的宫殿都基本是闲置或者因为某种原因而被封闭,或者是很冷清。所以一路之上,总觉得阴风阵阵。贺兰赤心似乎感觉到我的害怕,伸臂轻轻地拥着我,“有朕在你的旁边,你什么都不必害怕。”
我缓缓地推开他,两人继续前进中,树影婆娑中,仍然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他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笑。
“皇上,有关生魂之事,你真的再也没有任何线索吗?”
“嘘——”
他示意我不要再说话,然后笑着指指上面,我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在一片樱林之内。皎洁的月光从层层叠叠的樱花中倾泄下来,风过处,樱花瓣随风飞舞,如精灵般轻轻地旋落在地上——
“好美——”
“是啊,好美。以前,朕总是抗拒这里,却不想浪费了好多的美景。不过现在有你陪朕看樱花,对这里许多年的冷落和亏欠,总算有了弥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