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去的时候何太医正好进来,于是堪堪地跪着。等他离开了,何太医才默然地进来,替我把了脉后道:“只是些外伤,这几日已经将养的差不多。不过,体内的寒毒未去,内亲王要注意保重自己,心情郁结或者是伤心过度,或者是身体忽然变弱抵抗力下降,都会引发丁公藤造成的寒毒,到时候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谢谢何太医,本宫知道了。”
“内亲王,如今皇上对您误会至深,您何不把当初他的肺痨之疾痊愈的真相告诉他呢?或许——”
我摇摇头,“何太医,别再提这件事了。”
何太医叹了口气,将药方交给芳绮便离开了。
或许大多数人都不介意,但我却很介意,我知道恩是恩,情是情。他于我已经没有情,我又何必让他记得我的恩,到时候要更加的纠结,是恩是情都分不清了。
在我将养着身体的时候,晋国上下进行了一次大的整顿。
其实这是无法避免的,当初站在安平王一面的文武大臣被拘的被拘,被劳役的被劳役,更有许多被放逐遥远的边关和执行了杀头之刑。也不知道从哪一日开始,贺兰赤心忽然心血来潮,邀请我一起去北门参观这些乱臣贼子之死。
刑台上的人都神情木然,足有十数人之多,每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侩子手,大刀在充满着寒意的阳光里灼灼发光。随着一声令下,侩子手高举的大刀齐齐落下。由于要使鲜血流往一处,因此刑台是里高外低,结果十几个头颅就势下滚于一处,挤挤挨挨——
我只觉得脑海被这些鲜血充溢,胃里翻滚厉害。
贺兰赤心微笑着向我看来,“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有趣?这些人都是该死,但他们都是受安平王的连累。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有,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一代君王呢?你与他的合谋失败,却要赔上这些人的性命,你说你们是不是罪大恶极。”
“皇上,你即是恨极了我,便杀了我吧。”
“不,杀了你,怎么能解朕心头之恨?当朕亲眼看到,朕曾真心爱着的女子,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披肝沥血的时候,朕心里是什么滋味,你能明白吗?”
他继续道:“留着你,他总会回来的。他不死,朕睡不安眠,食不知味!”
原来,我只是个诱饵。
“可惜,他是不会回来的,他根本就不爱我。”
“以前或许他真的是不爱你,但在你为了做了这些事后,他肯定会爱上你。他是个何其多情又无情的人,朕是最了解。”
他的眼角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观瞻杀人,是极有趣的事。在民间的刑场上,一旦有人执行杀刑,便会有百千群众聚集观瞻,当真是壮观又有趣。内亲王,以后每次有人要执行杀刑,朕便会派人请你来观瞻,以满足你的猎奇之心。”
——从那以后,每次刑场要行刑,我都会被迫到场,眼见着原本鲜活的生命,一个个的倒下去。而在开始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要行刑的。我开始盼望着这场浩劫快点结束,到最后变成了麻木,即使再惨的死法,也不能使我动容。
是的,生命如草芥,生命很轻。
终于有一日,我被鄂兰硕公公告之,皇上要我去延禧宫履行寝奴职责。我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跟着他便去了。
我到的时候,贺兰赤心还没有到。
温僖贵妃穿着白色的单衣,站在廊柱之下。她没有察觉我的到来,而鄂兰硕将我送入宫入后便也离开了。我看到她的婢女拿来了厚的衣裳要给她披在身上,她却冷冷的推开了。婢女担忧地哭泣起来,“娘娘,您这是何必?您逢如此圣宠,竟还是这样的不开心,后宫里别的女子都没有办法做到您这样,她们更活不下去了。”
温僖贵妃只是沉默。
想起她那夜与贺兰进明在一起,于我固然是很吃惊,可是那夜她很鲜活,像个真正的人,一个美丽的女子。但是忆起数次见到他与贺兰赤心在一起时,都是如此端着架子,假的微笑,假的身姿,就好像戴着个面具般。
那女婢继续道:“娘娘,皇上就要来了,还请沐浴更衣吧。”
温僖贵妃摇摇头,“你不懂。”
女婢因此不再说话,转头却看到我,惊吓了一跳似的,忙在温僖贵妃的耳旁说了句什么,她微微一怔,转头向我看来。
我虽贵为燕国的内亲王女官大纳言,但今夜却是来服饰她与皇上就寝的,身份尴尬,因此只是遥遥地微服身子点点头而已。她犹豫了下,还是迎了上来,“不知内亲王来到本宫这里,是有事吗?”
我几乎是我回到晋宫后,第一次与她面对面的说话。
她打量着我,我也打量着她。
好半晌她才道:“果然是故人。”
“是的,是故人。”
话说到这里,当年安平王府的事,也就基本明了了。但她一点都不慌张,依旧很优雅地道:“即是故人相见,不如趁皇上未到,稍坐片刻,聊聊往事。”
“如此甚好。”
两人坐于廊下的桌旁,女婢连忙上了茶和水果,还有几色糕点。两人虽然从未正面交锋,可是对彼此相信都已经很了解了。我只是怀疑于当年她为什么要选择我,而不是别人。可以这样说,我与贺兰赤心走到现在,便是起始于她。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选择我?”
“因为,因为你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你可知道,当你成为他的溯妃娘娘,兴国同庆的那个日子,其实也正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可是,我的夫君却因为在前一日接到圣旨,去边境阻止沙陀人的进攻。你与皇上情浓意蜜之时,我却是独守空闺,那可能是女人这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可是我却只能自己掀掉头上的盖头,在你们欢庆的丝竹声中,我只能自己跟自己喝交杯酒——”
我想象着当时的情景,我竟从来都不知安平王与王妃夏姬成亲的日子,与我成为皇上的溯妃娘娘是同一日。
也能够想象得到她独自在房中,满目的红,却独缺男主人,这重重繁华中,只是将那无边的寂寞和孤独放大了无限倍。
荧光摇曳轻盈,树影斑驳依稀。
把酒独醉,何时能相见?
红烛催人泪。
轻声叹,溪涧水潺音。
独奏笙歌萧瑟终难还。
三年——
三年的时间里,他竟,没有回来过——
想到当时我和闽宣王藏在床底下,她在房间里悲伤地说着那些话。想必那时她已经知道结果,我和她的命运都将发生重大的改变,她那番话不过是向着过去的自己,过去的感情,做着最后的道别而已。
“可是你爱他,你爱着贺兰进明。”
“是的,我爱着他。只因他与我的命运一样,我们同病相连。在我煎熬在孤独寂寞中,却只能看着与我同一天洞房花烛夜的你,渐渐地权倾后宫,圣宠无上。在皇上享受着帝王之尊,每日里与你写字赏景,下棋喝酒,你侬我侬的时候,我的夫君,他却在千里之外,耗尽心力地抵抗沙陀人,同燕军周旋,还要维系与闽的友好关系。”
“不可否认,他是个有能力的人。”
“那又如何?他终究还是输给了皇上!上天对他不公,对我不公,但是给你和他的,却太多,太多——”
说到这里,她却又笑了起来,“说起来,你还应该感谢我,阴差阳错地将你救到安平王府,虽然背了*的恶名,性命总算保住了。”
我冷笑道:“上天见怜,我命不该绝。”
“不,上天是很残忍的。贺兰一族笃诚的相信的千年神龟所奉神喻,竟是笑话一场。这件事上皇上及安平王都没有捞到好处,却替你洗清四年前的冤屈,灾星刹那间变成令人同情的弱者。而我原本披着神女的光环,皇上对我及是尊重,这几年来,并未强迫我任何,但今夜,却要与我洞房花烛。我本是安平王的妻,这生便都是他的妻,此时让我诿身于另外一个男子,无异于使我生不如死。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天意而已。”
“而你竟还披着爱安平王的外衣,想必他得知了消息,也是感动非常,这生无法忘记你了。你已经拥有那样多的东西,竟还要跟我抢夫君的爱!寂月,我这生,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冷静的令人害怕,她光明正大的向我宣战,我知道她有这个资格。
就凭得贺兰赤心如此圣宠,却依旧能够保持玉洁冰清,这份能耐不是人人都可以的。她虽然那样平静地坐在那里,而我却感到不寒而栗。
“不,这不是我的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