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晗筠又去了御膳房,带着银针将母帝的膳食从早中晚宴,到平素吃的点心水果通通验了个遍,又都各自取了小样回来,交给宫里的太医检验,一连几日,均是如此。
可每一次,太医都未检出个结果,晗筠不禁微微发了脾气,“你们这帮没用的家伙,要你们何用?”
太医们听了各个面露惧色,噼里啪啦的瞬间跪了一地,晗筠看了这一地的人不禁微微的感到厌烦,便随意的挥了挥手。
“算了,下去吧,都下去吧。”
眼看着这几个人离开了屋子,晗筠一把掀翻了桌子,宫里养这么多人有什么用?连个毒都分辨不出来,想想自己也真是窝囊,明明知道母帝中毒,自己却是无论避免,白费了母帝平素里对自己的一番关心,到头来却是明知她身处险境,也是无能为力。
“这可是你冤枉那些太医了。”正想着,屋顶缓缓飘落一袭红衣,他懒懒的靠在了桌角,随手拈起桌上的茶壶优雅的倒进了嘴中。
“依本王看,这些食物里本就没有毒,他们又怎验的出来?”
晗筠看到他不禁微微一愣,“碍眼君?你怎么出来了?”想想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自己本就是叫他离开,他不出来,怎么离开?
他那狭长的凤目微微流转,“本王只是说从此与你两不相干,本王愿意在哪与你何干?”
她一愣,“碍眼君在哪自是碍眼君的自由,但这是本王的屋子,碍眼君在这里,岂不是碍了本王的眼?”
说罢,挑衅似的转过头大大的瞪了他一眼。
“那好,本王出去转转。”
他轻轻的放下酒壶,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笑得晗筠一口气没吸上来,憋得直翻白眼……
他出去转转?那她在皇宫里,从此便没有好日子过了。晗筠双手合十,对着他深深一拜,“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碍眼君,请自便!”
出了东宫,晗筠便急匆匆的前往了母妃的宫殿,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查清楚,母妃究竟如何中毒。
才进了母妃的宫殿,晗筠遥遥的望见,母妃的气色已然好了许多,见到她便匆匆的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晗筠远远地迎了上去,左手里攥着的手绢悄悄地将母帝手边的东西擦拭了个遍,趁着为母帝端茶的功夫,悄悄地拿出银针试了试,这次是彻底的泄气了,那光亮的银针闪了闪仍旧眨着银白的光芒。
晗筠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母帝说着话,一次偶然的问起,“母帝,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身体不适的?”
母帝笑笑,“那时候你才三个多月大,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北冥来犯,仅仅七天就侵占了我暮兰几千公里的领土,朕带着帝妃亲临了战场,虽然大获全胜,可朕当时一时疏忽,在安抚俘虏时被利剑刺穿了肺叶,后来虽然不致失去性命,可十几年来这药却从没断过,如今这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晗筠抿了抿嘴,这么久了,还没好吗?
“母帝,您没想过遍寻名医吗?”
“怎没想过,这次朕和帝妃借着与北冥的战争只去战场看了下,便去寻医了,可最终还是没有个结果。”
晗筠一愣,原来这次出访并不是什么亲临战场,而是去寻医了,她不禁微微疑惑,“那母帝,在这之前,都是谁为母帝医治呢?”
云心腼腆的笑笑,“自然是忆风,多亏了他,否则母帝恐怕就活不到今天了。”
门外的忆风听过身体微微一颤,药汁不知不觉溅到了手上,他“啊!”的一声险些扔了药碗。
云心看着门口的他微微一笑,“是爱妃啊,怎不进来,朕刚刚还与晗筠说,若不是爱妃,恐怕朕就活不到今天了。”
还不待忆风说话,晗筠便冷冰冰的插了一句,话语间满带了讽刺与讥诮。
“是吗?那帝妃还真是好心啊?”
不料,忆风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没有生气,亦没有不悦。
云心见状,一把拉住了晗筠,“司马晗筠,你这是干什么?帝妃不屑与你争辩,还不赶紧道歉。”
直到方才见到药碗时她才恍然大悟,她换的了母帝的茶水,饮食,衣物,用具,却独独换不了母帝每天必食的这碗药,那是帝妃亲自熬给她的,她无论如何也换不了。
但他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起初,她只是诈他,看他会有何反应,此时看他这般的表情,定是这碗药出错了不假。
想罢,晗筠缓缓地走向了他,“帝妃天天不辞辛苦为母帝煮药,晗筠与母帝真该好好谢您才是,不过煮药便是煮药,如果这药里不小心被填进了点别的东西,那便不好了。”
忆风一愣,“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用不用儿臣证明给您看?”晗筠从怀里拿出了一早便准备好了的银针,轻轻的在碗里搅了搅,毒性不大,针头只是微微的发灰,但这也足以的说明了问题。
大殿里一时间安静了,安静的只有药碗怦然落地的声音,晗筠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殿,云心猛然觉得喉咙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涌出,顿时天昏地暗。
昏暗的天空终于承受不住层层翻涌而来的压力,那一片一片厚重的云朵层层叠加,压抑这原本就沉重的皇宫,愈加的喘不过气,终于,一道闪电破空而过,凌厉的尾翼闪亮了半边的天空,大雨倾盆而落。
雨滴划过竹叶的声音,“哗哗”的一片,震耳欲聋,如山洪一般的雨水狠狠地浇在忆风的身上,潇湘殿的竹林中,一身飘然的白衣此时紧紧地贴在了身上,雨水打进了眼里,鼻上,唇间,还有那桌上一堆堆空了的酒坛。
忆风苦笑着又启开了一坛竹叶青的酒封,将将举起的手臂却被人一拦。
“你想喝到什么时候?”
转头看清了来人,忆风苦笑了两声放下了酒坛,眼角却不知不觉的留下了两行清泪。
“想不到,你还敢回来。”
刚刚走到竹林旁边的晗筠看清了来人身子猛地一颤。
“尧天……”
百里尧天……
忆风伸出了手,又重新抬起了酒坛,猛地灌进几口,又狠狠的掷在了桌角。
“人是你逐出宫的?”
“是。”
“刺客是你派的?”
“是。”
“美惠是你杀的?”
“是。”
“那你还回来干嘛?”酒坛猛地扔出,紧紧地贴着皮肤撞在了后面的竹子上,片片竹林无声的倒下,忆风一巴掌扇了过去,还不待尧天起身又一拳将他掀在了地上,几下狠狠的踢在了肚子上,尧天猛地一口鲜血喷出,双手紧紧地捂着肚子,瞬间已是满头大汗。
忆风知道,那是毒性发作了。
他只需再狠狠的补上几脚,他便必死无疑,可他望着地上的那抹白色的身影,与自己一般的坚强倔强,毫不妥协。
直到此刻,他才渐渐地意识到,他从未想要了他的性命,就连他杀了美惠的那一刻都没有。
从来没有……
在他的眼里,无论他多么优秀干练亦或是多么的冷漠无情,他都像个孩子一般,就像十六年前,他在绝望中对自己伸出的那双小手。
“救我,皇叔救我……”
那一声声的呼喊仍像锁链一般的在他的心头盘旋,抹不掉,亦放不下。
十六年了,跟随了他十六年的人竟为了一个女子背叛了他,还背叛的如此彻底。
十六年前,云岐动乱,齐王反叛带领十万精锐杀进京师,身为靖王的百里忆风本打算保存实力,袖手旁观,那时身为皇太子的百里尧天刚刚三岁,彼时的忆风在宫里冷漠寡言,眉间少有微笑,几乎是所有的孩子都不喜欢他,除了百里尧天,每每紧紧地拉着手皇叔皇叔的叫着,忆风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慢慢的融化。
齐王百里衡越叛乱成功,先是亲手斩杀了皇帝,又在东门燃起了大鼎,要活活煮了年仅三岁的百里尧天,当时,忆风受邀入宫观赏,他那小巧的身躯被活活的吊在了炉架之上,脚下便是沸腾翻涌着的热水,可他不哭不闹,只是倔强而又漠然的望向前方。
百里衡越半眯着眼睛一脸讥讽的看着他,“百里尧天,朕只再最后一次问你一句,只要你肯答应从此与你那贼父母脱离了关系,此后生生世世为我族做牛做马,朕便饶你一命。”
不料,他憋足了劲,一口口水吐在了地上,百里衡越顿时大怒,一手掀翻了面前桌子,“行刑!”
尧天的双眼冷漠的在人群中一一的扫过,被凝视的人纷纷低下了头,他们受不了那双充满着仇恨与愤怒的双眼。
直到,他看到了百里忆风,那个白衣飘飘,温润儒雅的百里忆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