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冷,宫内放眼望去,满目苍凉,一如沐清的心。皇甫明时不时会来陪她,有时候静静地坐着,相顾无言,偶尔也会留下过夜,也只是同床异梦。
沐清从不管他做什么,总是想着自己的心事。她时常会忆起麟儿,每每想起总是泪眼婆娑,皇甫明却再也没提过带她去见麟儿和父母。她叹息,这场景正应了那句话: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近年关,喜气洋洋的新年气氛,让百姓们忘记了战争带来的痛苦,欢欢喜喜迎接新年的到来,宫中也开始张灯结彩,而皇甫明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小七对于快要过年这件事兴奋得紧,小年夜这天早上愣是把沐清推出门去,早早就开始指挥着大家大扫除。沐清不禁笑了,这小七现在是完全不怕她了,跟珠儿倒是越来越像。
她辗转到御花园里,今年的冬天越发冷起来,雪下下停停,一直没有离开过,幸而这宫里派了人专门扫了雪,她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到达了御花园。
白雪皑皑,那年的圣诞,首都也是这样满目雪白,而今只是少了那个一起看雪的人。
“哪里来的贱婢,竟然敢扰了萧妃娘娘的清修。”清脆的呵斥声在前方响起。
沐清抬头望过去,只见一名长相清秀的宫侍婢女正眼睛瞪得浑圆,怒视着她。有人已经在静心亭里歇息了,她便不好再打扰,就转过身想离开。
“贱婢,看到萧贵妃娘娘竟敢不请安!”
沐清被人拦住去路,她轻皱眉头,沉默不语,这侍女口中的贱婢看来是她?沐清低头看了两眼,白色狐裘配上淡绿的流苏裙,这是出来之前小七亲自打点的,怎地,她现在看起来难道像个侍女?
“瑶儿,放肆!”轻柔不失威严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一股浓郁的香气从身旁掠过,沐清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她对这香味实在没有任何好感。
“妹妹是哪个宫里的?”一身火红的萧贵妃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贤良淑德。
沐清暗笑,一眼看去就知道,她明明不是这么文静的人,偏要装作端庄,她也不嫌累得慌。萧贵妃,这是皇甫明新封的妃子吗?难怪小七一直在她耳边念叨要她对皇甫明好一点,不然就被新来的狐狸精给勾走了。
“梅园。”她淡淡地开口。
瑶儿惊恐地退后两步,差点倒在雪地里,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梅园出来的。
“怎么这么晦气,竟会碰上梅园的人。”
萧贵妃听到“梅园”二字,倒是一脸深沉地打量了她许久。
沐清好笑地看着她们,她们梅园的人有这么可怕?她是许久没出来行走了,以至于别人都认为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吗?
“我可以走了吗?”她勾起唇角,不想跟她们有过多的接触。
“站住,以为自己是梅园的人就可以不给我们贵妃娘娘请安了吗?要知道现在这后宫可是我们贵妃娘娘在做主!”瑶儿嚣张地说道。
萧贵妃骂了一句:“瑶儿,教你的规矩呢!”随后笑着跟沐清说,“妹妹别在意,这丫头就是说话不经大脑的,回头我替你教训她!”
虚伪,沐清暗骂,这萧贵妃的手段太寻常了,让婢女骂完她,自己再来做个好人,她以为她沐清是头脑简单的女子么?
她笑了笑,曲腿福了福身:“萧贵妃是吗?梅妃给贵妃请安。”
“妹妹快别折煞了姐姐,这都是婢子不懂事。”萧贵妃脸上泛起的得意神情,她不是没看到,呵,妹妹?她还是曾经的皇后呢,这萧贵妃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让她得意吧,皇甫明宠谁都跟她没关系了,这男人哪,嘴里说得好听,还不是会见异思迁。
她不再搭理萧贵妃,抬腿往另一边走去。
“主子!你看她连个奴才都没有,看来都不像蒙皇上宠爱嘛!”瑶儿看着沐清的背影,对萧贵妃说。
萧贵妃眯起眼睛,说:“今儿的事别传了出去,这女人怕是不好对付,皇上喝醉酒一直念叨她,可见她手段挺厉害的。”
瑶儿赶紧知会身旁的小宫女小太监们,恐吓道:“别说漏了嘴,否则会怎么样,你们是知道的。”
一堆宫女太监们想起了前天失踪的小宫女,立刻都诚惶诚恐地点头,表示坚决不会说出去。
沐清靠在栏杆上,看着结冰的水面下游来游去的鱼儿,又陷入了沉思,等到回过神来,却又不知道自己刚才想了些什么,最近总是会这样。
好想麟儿,她那聪明懂事的孩子,清水留给她的念想,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乖乖吃饭、乖乖睡觉,这么多天没见她,会不会忘了她?
她伸手从怀中掏出被捂得滚热的金牌,轻抚着上面的“水”字,用指尖沿着字画了一遍又一遍,泪水又模糊了双眼,那雪山上的一抹火红,犹如心底的一粒朱砂,永远挥之不去。她对清水的思念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减少,反而越来越浓烈。
霍林求婚的场景犹在眼前,而她却成了负心的女人,各种场景交相映入脑海,头疼欲裂,她痛苦地蹲下来,大哭出声,哭得昏天暗地,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全部用泪水冲刷干净。
在这个角落不会有人来安慰她,她一个人在这里哭得畅快淋漓,最后她深呼吸一口气,才抹了抹眼泪,然后起身,拍了拍裙摆,正准备离开,却发现目前站着一个人,她一愣,他站在这里多久了?
沐清故作轻快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慕容林面色复杂地看着她,神情难以言喻,他从没见过她哭成这样:“刚才路过的时候看到你在这里,就来看看,哪知道……”
“女人嘛,总是喜欢眼泪兮兮的。”她一耸肩,假装不在意地自嘲道,才想起霍林,这个跟霍林有着一模一样脸的男人就出现在了眼前,但是当年他带给自己的伤害太大,或许她有这样一个怪癖,对曾经喜欢过自己的男人跟别人结婚生子,总是耿耿于怀,事实上别人并不是非她不可。
慕容林十分心疼,他想上前拥她入怀,伸出手却被她躲开。
“我先回去了。”她淡淡地说,迫不及待想逃离这里。
他颤巍巍缩回了手,内心无不嘲笑自己:慕容林,你伤她那么深,她怎么可能还待你如初,如果当时你能相信她,时至今日会不会是不同的场景,她不会嫁作他人妇,你也不会娶妻生子,她的王妃之位怎能让别人来染指。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过去的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之间的鸿沟已无法跨越。他们的孩子是他逼死的,这是她和他永远都无法释怀的。
沐清急匆匆往梅园跑去,她这一生已经辜负太多人,她跟慕容林之间已经没有可能,她难道还在妄想纯洁如初?
梅园里,小七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偶尔还有小宫女和小太监们的嬉笑声。多么和谐的场景,可是她一出现,这一切一定又会回到原点。
她靠在梅园的围墙上,不想破坏其乐融融的场面,多可笑,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偏偏进宫做了人上人,享受着别人的伺候,却一点都不开心,她想麟儿,想父母,想……回家——千年后的家。
久久地望着天空,她抚着光洁的额头,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倏地,她猛然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双手,清水的金牌!清水的金牌怎么会不见了?一定是刚才走得太着急,掉在御花园了。
她思索了一下,立刻又沿着原路返回,边走边埋头找。
“你在找什么?”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来,紧接着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皂靴,明黄的龙袍显得更加刺眼了,她一惊,暗定了下心绪。
皇甫明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暗捏了下手心,又重复了一遍:“在找什么?”
“没什么,只是闷得慌,出来走走。”她淡淡地说,不想把金牌遗失的事告诉他,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是她知道他毕竟是君主,是男人,而她是他名义上的女人,有谁会容忍自己的女人还想着别的男人呢。
皇甫明见她不说实话,也不挑明,既然她不想说就算了,他见过那样的金牌,是翼国的信物,但是翼国信物上刻的是“翼”字,而他手里的这个上面却是“水”字,水,是楼清水吧?那个男人都已经死了三年了,她还念念不忘吗?
她把她与楼清水的孩子视若珍宝,却从来不许他一个子嗣,纵然知道她心里有太多怨恨,他从来不强迫她,她为何就要这么抗拒他?宁愿躲起来一个人哭,也不愿意告诉他,她心中委屈。
她在御花园的角落里哭得梨花带雨,只看到慕容林的出现,却不知道他在树后是多么心痛。看着她痛哭流涕,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可见,他赢得了天下,却输了她……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叹了口气,说道。
沐清顺从地点了点头,那个地方很偏僻,应该鲜少会有人去,大不了等他走了再去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