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抖着,一步一步朝前走着,每走一步都是那么沉重。那是踩在尸体堆砌的土地上,还有血染红了整个金陵的院墙,那么红,那么红。
四周有逃离的士兵,也有伤残断缺的残肢,有人在向她招手,哀求着,沐清只是淡淡看一眼,便继续朝前走去。
兵临城下。
近了,近了,她看见了那个站在城墙上,依旧白衣飘飘的绝美男子,此刻他也是如她一样,冷眼看着城地下厮杀一片。
还有,她同样也看见了那个身着白羽盔甲,在城下,意气风发的俊美男子,是何等的残忍,几乎一剑穿心,倒在他马下的战士双眼似乎瞪得很大,很大,沐清知道,那是恨意,如她眼中的恨意。
慕容林,你怎可如此狠绝,只为那虚无的权势,不惜血洗天下。
沐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登上城池的,只是那时已没有人在防守,她就这么轻易的上去了,终于她大红衣裳引得了城下人的目光,或许这攻城之人中有人见得过她,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王爷,你看…”
那一声呼喊,沐清感觉到那手持利剑之人终于停止了厮杀,怔怔地望向城楼上。
而沐清好似没看到,继续朝城楼上走去,原本淡漠的上官端在看见她时,清冷的眸里染上一瞬间亮光,随着颤抖的声音响起,“清儿……”
沐清朝他展颜一笑,霓裳羽衣被大风吹起,顿时美得如降临人间的仙子。衣块飘动,三千发丝随风飘舞,她缓缓走进他,声音如从遥远的洞箫里传来的轻笛,“端……”
上官端心脏狠狠一抽,某个柔软的位置在满足,天知道这些天,他是有多么思念这个小女人,如今看见她了,他的心却胆怯了。
她笑,如此的美,令城下三军失神,停了手中挥舞的剑。
下一秒,她的柔软的身子便落入一个炽热的怀抱,头顶是上官端略微训斥的声音,“你来做什么,知不知道现在很危险,趁他们还没攻打上来,我让人送你从城门后面走。”
沐清抬起染上笑意的眸子,只是摇头。
退出了他的怀抱,站在城上,俯瞰底下一切,今日她给自己画了个浓妆,加上她身上的大红衣裳,倒真忖了那句浓妆艳抹,本就生得极美的五官,此刻在霓裳羽衣下,更加妖艳动人,城下有人认得她,就是那日在半月溪客栈见到的女子。
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拿在手中的弓箭蓄势而发,却只等着慕容林放话。
沐清望向城下三军,视线漂浮不定,最后停在了一名身着白羽盔甲的俊美男子身上,勾起红唇,轻笑。
那一笑,无尽妖娆,万分悲楚。
慕容林心里狠狠一颤,黑眸紧紧锁住那城上红衣女子。
她又瘦了,如此的清瘦,站在城上,好似被风一吹就会散,这一刻,他害怕了,伸出的手在颤抖着,双孔不停的收紧,他看见了她眼底的绝望还有,一丝恨意。
她如一缕清风,下一秒,就会随风而逝,他想握住,那么用力的握住,却还是无力,慕容林从未想过,她会出现在这里,在他攻打金陵的城楼上。
他懊悔,痛意,却不及她给他一个绝美的笑意,那么凄凉,冰冷,好似要将他的灵魂冻僵。
此刻沐清就像一只坠入人间的精灵,带着尘埃落定的气息迎接着这一场战争。
她用着毕生的力气朝楼下吟唱,“生者,成与败都将万劫不复,一世浮华褪去,两世苍凉成梦,死者,梦醒梦碎世事皆休……”
天空,忽然飘起了大雪,好似在悲叹沐清的这曲歌词,又或者是在为这大好江河被毁而愤怒。
雪花大片大片的落在沐清的发丝、肩头、眉宇,六月飞雪,原来她真的见着了。
看着城下男子那痛楚的黑眸,她嘴角染上笑意,在雪中更加高亢吟唱,只是胸口出却越来越痛,眼皮也越来越沉重,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她突然觉得好累,好累,好想就此睡过去。
雪仍旧在下,那城墙上的红衣女子依旧在唱,清脆凄迷的嗓音,如沾了魔一样,穿透人心,在很多年后,人们每当提起这一幕都会缅怀一番。
沐清唱着唱着,嘴角的笑意愈加的扩大,涣散了瞳眸穿过层层云朵,来到万水千山,那是一块绿意嫣然的草地,有风有草有阳光,草地上有一男一女在嬉闹的追逐着,然后她又看见了那个满脸笑意的男子忽然朝那女子单膝跪下,手执一枚闪耀的七彩钻石,他说,我爱你,嫁给我。
沐清笑了,在她准备开口说话时,她又看见了另一个画面,那是个四季如春的国家,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站在花丛中,嘴角肆意的笑,沐清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他说,娘子,你累了该去休息了。
沐清恍惚,她确实累了,可在她准备闭上眼睛时,又看见了如那男子一样绝美的面孔,那是阑国的王,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深山林中,是他用自己的身体救了她,如今他的国家就要灭亡了。
画面换转,竟然看见的是一个面容冷清却桀骜不驯的男子,她恨他,怨他,却也爱他,如今他挥兵南下,她却来阻止他。
最后,她看见了一位如水一样柔软的女子,她一笑,顿时令日月生辉,沐清很奇怪,为何自己会看见她?
然而却来不及多想,胸口一阵钻心的痛,一股腥味涌入喉咙,只觉得好想吐,于是她便吐了,鲜红的血溅洒城下,落在洁白的雪上,染红一片,如盛开的曼沙朱华,绝美,凄凉,却又象征死亡的气息。
沐清依稀记得自己在来时服上了花颜丹,那是去翼国时无意间得到的,据说服了此丹的女子可以令容颜变得艳丽无比,但只有三日的时间,三日后便会永远沉睡,沐清在三日前就已经服用了,慕容林爱她,却做着最伤她的事,那么她就用自己的生命去赌,赌自己在他心目中究竟会有多少分量。
慕容林死死盯着那被血染红的雪,那么的红,那么的艳丽,却又刺伤了他的眸,在他惊恐的抬头,却对上的一双绝美的眸子,他看清了,她的眸在涣散,如消失的灵魂,一点点抽离她的身体。
终究在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这片大雪中,沐清的身子也如蝉翼般,薄弱的直直坠入楼下,她说,“慕容林,你若攻城,便从我的尸体上踏去……”
“清儿……”
这一声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呼唤,只见上官端惊恐的望着那直直坠楼的红衣女子,而慕容林亦是如此,他飞身上去,接住了沐清的身子,却已是冰冷,他嘶吼着,叫喊着,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最后他跪在雪地里,不停的哭泣,举着弓箭的三军也跟着悲痛,那样一个绝美的女子竟然就这般随风而逝了。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那个在战场上厮杀如神的王爷,竟然哭了。
“清儿,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真的很残忍……”慕容林缓缓抱着沐清的身体,眼角挂着两行风干的泪痕。
那一日雪下得很大,很大,好似在哀悼那位逝去的红衣女子。
那一日,慕容林不知所踪,仍旧如一年前那样,丢弃了三军。
甚至有传言,是那位女子平息了这场战争,用她的生命令慕容林放弃了攻城,有人想起在攻城的那日见过那位女子,提起时,只是赞不绝口,说那女子是如何的美,如何的不食人间烟火,但不管传言怎样,终究是一场虚无,因为那女子已不在了。
慕容林从未想过,自己隐忍了这么久,策略了这么久,当他凯羽盔甲,挥兵南下时,换来的却是她以死相对。
他悔了,如果知晓她会这么痛恨他攻打阑国,那么他可以从此放弃这权势名利,与她一起看那海棠花开,云卷云舒,年年日日。
可是,沐清,等到他悔悟之时,你却已不在了。
清澈的湖水边,一张布满了鲜花的竹筏上静静躺着一名身着大红霓裳的女子,她很美。
慕容林静静坐在旁边,眸中柔和,手掌细细抚摸着女子娇好的面容,低低呢喃,“沐清,曾经你说,你向往自由,喜欢如湖水般清澈的笑脸,我知道自己伤你至深,如今你已拭去,而我却没什么为你做的,只有让你漂泊在这清澈的湖水之上,希望你会得到自己心中所想的清澈。”
轻轻推着竹筏,湖水荡漾,阳光明媚,好似这片疆土昨日没飘过雪一样。
远了远了,竹筏化作一个黑点,模糊再模糊,渐渐地从慕容林的瞳眸中消失,若说第一次的相见就已让他们的命运紧紧纠缠,但这一次却是永远的离别,心中有什么碎了,一滴眼泪从慕容林的眼角滑落,落入这片汪洋的湖中,瞬间融入进去,就如他的感情带着这份痛意随她而去。
他曾经恨过她,恨她怎能如此狠心,冷眼看着心儿失足落湖,如今,他却恨自己,恨他的无知与不懂,明明他是爱她的,为何要伤她那么深。
有一种爱,叫以恨为名,伤你至深。
慕容林坐在湖边,目光空洞无神,静静地看着那竹筏飘逝的地方,一直看一直看,日起日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