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很多年以后，程青凝仍旧回想起那个午后。
比她年幼的少女，双眼坦荡又真诚，一字一句地问她。
她忽而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直视着少女纯粹的眸，“是，我想上战场！我爹说，女子不应当抛头露面，不应当妄想像男子一般，在战场上杀敌。我自小跟随兄长们习武，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做得要好！
只因为我是女子，即便我再努力，也终究只能当一朵菟丝花！我不愿意，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身体里的热血突然沸腾起来，双眼亦是亮得惊人。
从未，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袒露过这样的想法。因为她知道，这世道本就是容不得女子，她若要好好活下去，便唯有像其他女人一样，最好是恭顺温良，最好是以夫为天，眼中只看得见后院这三分地盘！
可凭什么？
凭什么男人们就可以肆意张扬，可以嬉笑怒骂，却要女人们收敛温顺？
程青凝看向阿颜，“阿颜，你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的，对不对？”
阿颜轻轻地笑了，“嗯，我知道的。所以程姐姐，你准备好接受……新的命运了吗？”
程青凝愣住。
阿颜的声音轻柔，听在她的耳中，却仿佛有钟鼓在鸣，震得她心扉都开始激荡。
她说：“好姐姐，你准备好，和我一起撕开这所谓的道义，为天下女子们争一个公平了吗？”
程青凝望向阿颜含笑的小脸，仍旧稚嫩天真，可眼眸却含着笃定。
她忽然明白了，终究是她小瞧了眼前这少女！
一开始她以为阿颜找她，是为了摆脱六皇子。
后来她以为，阿颜是要当国师，踩到所有欺凌她的人的头顶上！
如今才算是真正看懂，阿颜是为天下同样不甘的女子们，为这与命运对抗的黎民百姓！
头一回，程青凝在一个同龄人跟前，低下高傲的头颅，“愿为国师大人效命！”
既然世道不公，她便要撕破这所谓公道，赌一个坦荡未来！！
阿颜笑容温柔：“回去吧，程姐姐。我们会做到的！”
程青凝怀着满腔热血，走出宅子的大门。
迎头碰到带着礼物前来拜访的六皇子秦煜。
他一身锦衣，眉宇间带着几分急切，匆匆走到宅子门。
理了理衣裳，叩门道：“颜儿，本皇子来看你了！”
仍旧是与从前一般，将阿颜当成了随意哄骗两句，便会晕头转向的无知少女。
程青凝木然地收回目光，心底一片冷嘲：这就是男人，永远都当女人会被些许儿女情长给困住！
程青凝忽然很想看这位高贵的皇子吃瘪的模样，索性靠在了一旁的树下，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
稍许，绿墙出来开门。
仍旧是说，国师不见客。
秦煜温柔道：“绿墙姑娘，本皇子是来向颜儿致歉的。这段时日，本皇子已经想明白了，本皇子心上之人，一直都是颜儿！此前为了能叫父皇应允本皇子与颜儿的婚事，本皇子奔波了整整两个月！还请绿墙姑娘通融，让本皇子进去看颜儿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可绿墙仍旧是摇头，“国师不见客，无论是谁，都不见。六皇子请回吧！”
秦煜面色不变，温温润润道：“那本皇子便在外头等着！什么时候颜儿愿意见客了，本皇子再来！”
女人嘛，总归是有闹脾气的时候！
他也知道自己之前冷落了颜儿，但事出有因。他是皇子，总要考虑以后。颜儿之前地位低微，他为了他们的未来，才不得不忙于公务、与其他世家女接触。
他心里一直都有颜儿的影子啊，即便是作为倾城的替身存在，可先来后到，颜儿也应当体贴他！
再说了，如今他都愿意为了颜儿，再也不提倾城了。此番深情，颜儿总该感动！
秦煜自我排解了一番，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理直气壮地等候在外头。
程青凝摇摇头，兴致缺缺。
她离开了巷子，很快宫中传出消息，国师力荐她上阵杀敌。只是皇上有所顾忌，两厢衡量，最终决定让她以男儿身进入军营，从小兵做起。
若是两年能，能创下战绩，则创立女兵营，自此天下女子皆可带兵打仗。
这是一个相当冒险的决定，程青凝接到圣旨后，不顾家人阻挠，执意收拾行囊，离开了繁花似锦的京城。
阿颜已经替她走出最艰难的一步，她也该是奔赴这一场豪赌！
自然，她也知道，阿颜为了这场豪赌，答应一年内帮助农户增收五成，还制出了纺织机。
直到程青凝离开那一日，秦煜都没见到阿颜。
阿颜搬入了国师府，外面有皇上的人马镇守，秦煜不敢再去打扰。
不过，他还是找到了机会，堵到了阿颜。
是在阿颜去往皇庄试验田的路上，秦煜将她的马车拦下。
纵然是成为了国师，阿颜仍旧没有太大的改变，马车简朴得厉害，唯有身边多了几个护送的侍卫。
秦煜摆出最深情的姿态，“颜儿，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放弃自称，想要让阿颜感受到他的真心与妥协。
阿颜从马车里出来，目光温温淡淡地看着他，“你有事？”
秦煜双眸含着情意，“颜儿，你可知晓，我这段时日为你寝食难安，只想再见你一面。”
阿颜觉得，这男主多少是有点子油腻了！
“我不知。”
秦煜俊脸上划过一抹无奈，“颜儿，你还是像从前一般口是心非。”
若是当真对他无意，怎么会一再避而不见。分明是心动了，怕再见着他，就控制不住满腔的爱意！
秦煜轻咳一声，“颜儿，我已经决定向父皇请求赐婚。你可还愿意答应我？这一次，没有别人，我只你一个……”
阿颜冷眼看着他，“当真只我一个吗？那明日饕餮楼见。”
放下帘子，马车毫不停留地从旁边经过。
秦煜想着来日方长，倒也没介意阿颜格外冷漠的态度。
只在心底暗暗无奈，等颜儿成为六皇子妃，定要找个宫里的嬷嬷来教导她规矩，免得她对其他权贵也是这种态度，到时得罪了人，于他不利！
秦煜此时没想到，饕餮楼之约，会彻底击碎他心底的旖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