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是一个英俊少年，鼻子高而直，眼睛大而明亮，嘴角形成一条线，下巴长而尖，一痕浅笑在脸上荡漾。

不知为什么，张天一觉得相片上的少年极其面熟，未及他发问，女人已说话，“是不是象在哪见过？”

张天一应声道：“太象了。”

这时女人把脸转过来冲张天一微微一笑，张天一顿时醒悟，这象的人不就在眼前吗？

确实，象极了夜莺，张天一说：“真象你。”

女人此时加大了油门，路边的树木、建筑、汽车、人影都向后猛闪，她此时又换做一副沉静的面容，说：“他是我儿子，能不象我吗？你猜他还象谁？”

张天一左思右想，不得其所，只好如实道：“想不起来了。”

“笨蛋，昨晚我跟你说的话都忘了吗？”

张天一这才回过味来，道：“你是不是说象我啊？”

“不象你我找你干吗？”

张天一迷糊了，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女人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此时车已驶出市区，护城河在眼中已成为一条带子，天已昏黑，阴风阵阵，车子载着张天一来到了市里唯一的一座公墓，公墓建在离市区十多里的一处苍松翠柏间。

车子停下后，女人回头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张天一，并说：“知道叫你陪我干吗吗？”

张天一看着这些苍松翠柏及那些整齐排列的隆起，说：“不是叫我陪着看你儿子吧？”

女人点头道：“正是。”

话音刚落，女人下车，张天一也跟着下来，女人走到车的后部，打开后备箱，张天一这才看到里面摆满了酒、馒头、香、苹果等祭奠用品，张天一虔诚地与女人一起将这些东西带到了第五排第五座公墓，墓碑上写着：我儿周海生之墓。

女人首先把香点燃，接着把供品摆好，最后将成打的纸钱和黄纸摊开来点燃，火苗在阴风中忽闪忽闪地散发着光和热，更衬托出周围的阴冷。

女人用毛巾将墓牌上的灰尘轻轻擦净后，就躬腰跪在墓碑前，静默了两分钟后，她开始了与儿子的对话：“儿子，到今天你离开妈妈整五年了，这五年，妈妈没有一天高兴过，没有一天不怀着愧疚，妈妈把你带到这世间却不能陪你走更远的路，不能给你带来幸福，不能让你含笑九泉，妈妈真难受啊！”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并直起身子倾听，好象是在听儿子的反应，终于确定儿子不会再有反应，他已去了另一个世界，从此阴阳两隔后，女人禁不住大放悲声，“儿子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啊？妈妈这五年无时不刻不在跟你说话，你却没有回一声，你知道妈妈有多寂寞与无奈吗？这么多年，妈妈吃了这么多苦，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实现你的梦想，现在妈妈终于有家了，可是没有你，妈妈有家又有什么用呢？”此时的女人身子已匍匐在地上，头发已披散在地上，浑身上下抽搐不已。

张天一听不得女人哭，女人一哭他就要哭，他已被女人的悲哀弄得肝肠寸断，他的膝盖也瘫软下来，在女人身边自动自觉地跪下来，泪眼濛濛地扶住女人，劝她节哀。

女人双手支起身子，好象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儿子，她一把抱住张天一，大呼着：“天一，从此以后你就做我的儿子吧，我没儿子没法活啊！没儿子我要家干吗？以后我的就是你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俩相依为命，好吗？”

张天一终于渐渐明白，女人这么长时间之所以对自己这样关注，之所以见到自己后决定了要买楼，都是因为女人把自己当成她的儿了。

女人找到了自己，就等于她的爱有的放矢了，有了精神寄托，既然女人有这个需要，他张天一还有什么理由不配合呢？

他也紧紧地抱住颤抖的女人的身体，附在她耳边说：“妈妈，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儿了，我要代替你已逝去的儿来享受他活着时没享受到的幸福，来谢谢妈妈对她的付出，来为妈妈祈福。”

女人终于在大哭后露出笑脸，她捧着张天一的脸，定定地没完没了地看，眼神里充满了希冀，她柔声说：“你能象我儿子一样爱我，依赖我，陪伴我吗？”

张天一此时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坚定和诚恳，说：“相信我吧，我会比你儿子还会更爱你，更需要你，更珍惜你。”

随即张天一对准墓碑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对墓里的人说：“弟弟，你在那个世界好好的吧，你的妈妈是好样的，她没辜负你，永远爱她吧，永远为她祝福吧，我要把你所有对妈妈的爱，对妈妈的期待，对妈妈的承诺都接续下来，让妈妈在尘世最幸福，最快乐，你放心吧！”

此时眼前的黄纸和纸钱都已化为灰烬，在他们眼前打着旋，随后竟然旋转着飘起来，飘在他们左右，久久不肯离去，女人与张天一的目光都追寻着这盘旋的灰烬的踪影，终于，一阵风袭来，灰烬忽地飞走了。

张天一把女人抱起来，在她耳边轻声说：“妈妈，走吧。”

两人一步一步缓慢地离开了公墓，女人驾车带张天一到了一处灯红酒绿的所在，在全市最大的一家夜总会——帝豪夜总会街对面，车停下来，女人指着夜总会招牌对张天一说：“这里是我工作了十多年的地方，现在我终于可以跟它说再见了，我曾经是这里的头牌，那时的我挥金如土，那时想要我的男人如过江之鲫，可是只有一个男人入了我的眼，夺走了我的情，他把我肚子弄大后就把我甩了，这是我的奇耻大辱，尽是我玩男人了，还从未有男人象他这样玩我，我把对他的恨移到了儿子身上，我认为儿子就是我耻辱的见证，偏偏儿子综合了我俩长相的长处，每次见到儿子，就好象见到了他，我恨得牙根痒痒。”

说到这里，女人又把手指向离夜总会有十多米的地方，此时那里正建着高楼，说：“这个地方原来是一大片平房，我的儿子就住在我为他租的十多平米的平房里，由于我一般都是晚上上班，白天睡觉，正好跟儿子的做息相反，他睡觉时我上班，他醒的时候我睡觉，所以没人照顾他，吃饭也不应时，可是即使这样，我的儿都非常乖，从不哭闹，也不生病，每次见到我后都特别亲，围着我转，渴望我抱他，可是我却对他冷若冰霜，从未抱过他。”

女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溢出了悔恨的泪，并把脸别过去，张天一递上纸巾，女人抹了一下眼睛，接着道：“到了上学年令，他抱着我说想上学，我就说上什么学，哪有钱供你上学，后来他就不闹着上学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无师自通地会写汉字，会算算术，细观察，原来他偷偷地在跟隔壁的一个老师学习，看到他那样好学，我终于答应让他上学了，他那个高兴啊！我从没见过比他还高兴的人了，做梦时都笑，他学习真好啊！年年都是第一。”

女人破涕为笑，表情充满了自豪，可是接下去又睛转阴，语气也凝重起来，“直到十二岁的时候，他突然厌学了，我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他想要爸爸，我说爸爸死了，他又劝我不要再上夜总会上班了，他渴望白天时能看到妈妈的笑脸，我当即就打了他一个嘴巴，并骂他不懂事。”

女人看了一眼张天一，非常自责，开始骂自己：“你说我那时真是鬼迷心窍了，钱再重要也没儿子重要啊！我儿子多懂事，多可爱啊！”

“后来呢？”张天一揪着心地听得正入神。

女人顿了顿，抹了一下垂到眼睛上的发丝，道：“从那以后，我儿子就不爱说话了，原来才愿意说话呢，后来就总感冒，总发烧，送到医院里才知道患了严重的白血病，而且是晚期，已没有治疗价值。直到这时我才感到我离不开他，我欠他太多，他是我的儿子，我要救他，可是已回天乏术。在儿子弥留之际，他抱着我说：我真想有个大房子，我真想妈妈再也不上夜总会，我真想有个完整的家，我真想妈妈抱抱我。”

女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泣不成声了，张天一怕她悲伤坏了，就劝她别再说了，再难过了，都过去的事了，可是女人一挥手，继续絮叨下去：“可是当我终于抱上他时，他立即就在我怀里含笑离世了。我悲痛欲绝，我恨死了自己，我天天打自己的嘴巴，骂自己不是人，我发誓实现儿子的愿望，让他在天之灵安息，我没命的付出，并且省吃俭用，把每一分钱都积攒起来，就是要实现儿子的住大房子有家的梦想。”

“梦想现在实现了，儿子在天之灵也安息了，”张天一深为女人的毅力所感动，流露出敬佩的眼神。

女人又瞟了一眼张天一，眼神含着无限的慈爱，“维也纳是全市最好的楼盘，去那里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见了你，就发现你是那样象我的儿子，我怀疑儿子没死，他又回到人间，他要接受我偿还对他的爱，我高兴得真是无法言喻，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坚定了要买维也纳的信念，可是还差一些钱，于是我又拼了命地接客，终于，买房的钱凑够了，我的愿望实现了，我必须兑现对儿子的承诺，不再去夜总会，我要找一个正经的工作去做，我要你帮我儿子见证我这一切，要你帮我救赎，要你帮我良心上获得安慰，否则我这终生都会遗憾。”

女人终于将她的故事讲完了，她长出一口气，好象终于放下心中的块垒，现在只剩下坚强。

此时华灯初上，夜已阑珊，星星和月亮在眨着眼，他们不知是在悲伤还是欢喜，总之，张天一是欢喜的，他早已流下欢喜的泪水，这人世间竟然有这么动人的故事和这么美丽的人性，自己竟然无意间扮演了这么重要的角色，女人这么看重自己，自己具有这么重要的作用，这是张天一过去从未想到的，无论是祸还是福，他都欢喜。

张天一握住女人的手，似乎在向女人传递力量，女人此时妩媚动人地问张天一：“你嫌弃我不，是不是觉得我太自私了、太狠毒了？”

张天一说：“怎么会呢？我很尊敬你，我很喜欢你，只要你高兴，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女人发动汽车，说：“走吧，我领你再去一个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