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某地，蒲慈里精神病康复中心，环境十分好，依山傍水，早晚常有云雾缭绕，植被覆盖率极高。不时会有山涧流下，哗哗的流水声，伴随着林中偶尔因车轮与地面摩擦惊起的鸟儿，从高处远眺，有种进入指环王般魔幻世界的错觉。

这里四季气候温暖如春，又地市偏远，远离都市喧嚣，确实非常适合修养。

坐在车子后排，倚靠在车窗上，看着一路的风景，颜莹娆却没什么心情来欣赏。去年自己还来这边拍过电影，而且还到过蒲慈里做公益。那时候，却根本没想过，那些可怜的病人当中，会有某一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芍药说，她的状况已经十分糟糕，智商状态很差不说，连心肺功能都在衰退。由于饮食本来就不规律，今年又常常偷吃甜食，血糖也有升高的趋势。医生曾提醒过，如若再受刺激，不要说精神会好转，严重的怕是会身体直接垮掉。

严格算来，母亲差不多只是年近50而已，本应当是女人状态还不错的时期。没有经历过这么多打击，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杜可沣和芍药，都不敢开口打扰她。他们知道，突然之间，要她消化那么多令人震惊的事情，实在是太难了！就是他们自己，有很多事情都还不能接受和面对。

“有她的照片吗？”倒是颜莹娆自己先开口，她想瞧瞧，妈妈，是个什么模样。

愣了一下，见杜可沣点头，芍药小心翼翼地在下车前，将手机递了过去。

“妈以前的照片，出事以后，好多都被毁了，她也不喜欢照相。”

手机里为数不多的那几张，还是刚和爸爸相认时，留下来的。

浅卡其色吊带背心长裙，被风吹拂着，飘逸地飞舞起来。黑色中跟鞋到如今看来款式一不落后，左手拨弄着妩媚洋气的中长卷发，右手挎着一个棕色皮包，轻轻扶在游轮甲板的栏杆上。母亲二十多年前的样子，果然是比她和芍药都美的。那样的造型打扮，就是放到现在，也同样可以登上潮人榜前列。且那骨子里由内而外透出的自信气质，是如今大多数女子无法学成的。颜莹娆注视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心如针扎。

这美好高贵的形象，跟此刻正在前方出现的中年妇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妇人此时躺在花园榕树下的草地上打滚，已经快十多分钟了。任医护人员怎么劝说，就是不起来，像是在斗气，或者在耍赖皮。她又哭又笑，大叫着，像个小孩子一般，时而仰天蹬着双腿、时而趴下哄着怀里紧紧抱着的一个芭比娃娃，流下的口水，都浸湿了病号服上，胸前的一大块儿地方。

妇人的脸，生得很美，唇红齿白、五官精致。若不是头发全白，一脸的泥土遮住了大半白皙的皮肤，看上去，估计都以为不过三十四五岁。曾经艳冠华夏的达蒙总裁妇人宋扬清，如今，只不过是一个三四岁孩子智商的精神病人。任性、不听话、爱玩，偶尔还会伴随分裂症或老年痴呆症，转眼，也许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妈，妈，你看我带谁来了？”

芍药虽说早习惯母亲的异样，亲眼再见到却又一次忍不住难受。急匆匆跑过去，蹲下身子，要去抱她起来。一边手指着站在身后的颜莹娆，希望她能够看到姐姐出现后，稍微好转一些，想起些什么。

宋扬清嘟着嘴，力气倒是大得很，一把就甩开芍药的手，小孩子一样，迅速缩到医护人员身后。想想好像那些人也刚跟有仇，便跪怕着四处找能躲的地方。一边，手里死死地将粉芭比娃娃搂紧在胸口前，做足了防备害怕被抢走。

“不准抢我的娃娃，不准，哼……你们这些坏人。”

明明是那么高贵的外形气质，做出这种动作，不但违和，而且令人心酸。

芍药一时慌了，眼泪流下来，哭着想再次迎上去。

“妈，你怎么又记不得我了？我是末瑜啊，这是姐姐锦瑜，你看她回来了。”

宋扬清生气地又往后退了一些，却是也算给面子，抬头看了一眼颜莹娆。沈锦瑜、沈末瑜，这是她的女儿的名字，她当然知道。

“哼，我的锦瑜在这呢，我好好的抱着呢。”

只是一眼，愣了一下，就在芍药和颜莹娆以为她记得的时候，宋清扬说完话，又自顾自低头哄起怀中的芭比娃娃，仿佛那娃娃被吓哭了一样。

唯有这个时候，宋扬清才不会显得太像弱智者。轻柔的手，拍打着娃娃的后背，时不时替娃娃理理头发，安静温柔，俨然只是一个刚为人母亲没有几年的正常女人。

瞧着眼前这一切，颜莹娆的眼眶红了。这个头发全白的，孩童一般的妇人，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吗？和手机照片里的人，除了面容隐约相似，哪还有相同之处。她把怀里那个粉红色芭比娃娃，当成了她颜莹娆是吗？

慢慢跨过去，轻轻蹲下来，颜莹娆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害怕会吓到宋扬清。抬手，她从包里掏出一颗彩虹色棒棒糖，递了过去。

她喜欢吃糖不是吗？虽然医生交代过血糖高，但偶尔一次，想来是没大问题的。

“糖……”

喉头一涩，她忽然发觉，酝酿了好多天的那声妈，硬是叫不出来了。这个可怜的女人，是不是一直生活在弄丢了女儿的阴影里，是不是已经无法承受连丈夫都要是去的境地，才会被逼到这种模样。

而这一切，都是她爱的男人，她与之领证的那个人造成的！

拿糖的手，是颤抖着的。这些，本来是她经常装着，防止自己血糖低头晕吃的。她用来给过粉丝的孩子，逗过身边的工作人员，就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拿来哄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而这妇人，还是自己的母亲！

宋扬清见着那五彩缤纷的糖果，立刻松开了紧撅的嘴，笑了出来。想伸手接，又有些不确定。

“我吃了糖，你不会抢我的锦瑜吧？”

一句话，即刻戳中了颜莹娆的泪点，没绷住，眼泪滚了出来。

“不会，锦瑜，永，远，都是你的。”

见眼前的姑娘又漂亮，说话又中听，还给了糖，宋扬清立马放下心来，抓过糖就塞到嘴里。甜滋滋的味道溢满口腔，让她心情愉悦起来，也更喜欢眼前的姑娘。

“姐姐你真好看，像我的锦瑜一样好看。”边说，宋扬清还边向她展示着手里的芭比。然后，又生气地瞪了一眼身旁的工作人员和妆都哭花了的芍药，压低了声音，“他们都是坏人，你不要理。他们整天都想抢我的锦瑜，简直就是大坏蛋。”

见颜莹娆这个第一次出现的东方女子生的美，又气质清冷，医护人员本来就都有些喜欢。这话突然一出，顿时让他们显得有些尴尬，生怕被误会虐待了宋扬清。其中一名黑人医护解释道：“那娃娃的手臂和头发快掉了，我们原本是想帮她修理一下，免得到时候找不到又伤心。”

仔细看看那娃娃，可不是吗，头发都快掉得秃顶了，左手臂悬悬的晃悠着，几乎只剩一线连着。可是，又很干净，衣服整洁漂亮。所剩无几的头发上，还规整地扎着一朵蝴蝶结。想来，是宋扬清经常抱在怀里，才会坏的快。但她却很爱护，所以总是打理得很漂亮。颜莹娆都不记得了，小时候，是不是喜欢过这种娃娃。所以，宋清扬会这么保护地，把娃娃当成她一直带着。

妈妈管自己叫姐姐，颜莹娆不知道该怎么来应对。紧咬着唇，忍着不哭出声，又拿出一小盒无糖的饼干，递了过去。

许久，才说胡话来：“这个也很好吃。”

以宋扬清目前的状态，连已然认回的芍药都经常忘记，怕是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她。颜莹娆并不急着相认，只想让自己给母亲的印象好一些，接下来方便相处。

这次，宋扬清却没有接。她仿佛是又突然间能听懂医护人员说的话，低头看见芭比坏了，陡地，便哭了起来。

“呜呜，小锦，是妈妈不好，把你弄丢了。小末回来了，你却没回来。呜呜，我的小锦，是妈妈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小锦啊，你爸爸恨我把你弄丢了，所以他先死了，丢下我不管，让我受惩罚。你看看，都把你弄坏了，小锦……”

噼里啪啦一堆话，夹在哽咽声中，断断续续叫人听不懂。外籍的医护人员只能皱眉看着芍药和颜莹娆，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他们看来，这家人真奇怪，颜值都那么高，而且看着也不像穷人，怎么会有母亲病到这步田地。

颜莹娆听着这些话，心都碎了。扑上去，紧紧抱住胡乱揪着头发的宋扬清。

“妈，我就是锦瑜，我回来了，我很好，我以后都会和你，和末瑜好好的，哪也不去了好不好。妈……”

到底，这一声妈，叫了出来。

芍药跪在旁边，同样捂脸哭泣，情难自控。

向来不苟言笑的杜可沣，看着眼前泪如雨下的三个女人，百感交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