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是个多雨的季节,一场雨方才停歇,第二场雨已在天边有所聚集。乌云遍布,指不准就会倾泄而下。
嫣儿颇为担忧的望着苏瑾瑜的背影,都这么久了,若是心中有所犹豫只怕早已出来,紧闭的房门都不曾动弹过丝毫。
当她正要上前走去时,有人从背后按住了她的肩膀,回过首见到是久病多日的景昊,连忙退在一旁欠身作揖,“少爷。”
景昊咳了几声,察觉到嫣儿脖颈上所扎的巾帕,不由稍稍拢起剑眉,声音嘶哑且低沉地问了句,“受伤了?”说着,他的眸光已然掠过肩头看向里面的苏瑾瑜,心中有了几分知晓。
嫣儿轻颔首,倒也不解释什么。看着景昊所来的方向,或是特意前来劝解苏瑾瑜,风雨即将到来之前,她不好多加耽搁,连忙让出路来。
景昊微微一笑,紧了紧衣领就朝前走去,身后的小跟班阿荣自是形影不离,当他经过嫣儿身前时,不由抬眸打量了几眼。
苏瑾瑜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方才那个太监去而复返,抿了抿双唇轻声道了句,“公公不必再劝,今日皇上当真不见,那我也只好在这儿长跪不起了。”
说着,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双腿除了麻木之外再无其他的感觉,不管五指如何戳碰,她都笑着面对这一切。
风,掠过她的面颊,吹乱了那耳鬓旁的发丝,带着些许痒意,让她不由伸手捋了下。
景昊听到苏瑾瑜的话语,并没有立刻接上,反而掀起衣袂一角,随着她一块儿跪了下来。垂首敛目,当他看到她那泛白的双手,怜惜的覆上她的手背,“我不劝你离开,只是希望能够助你一臂之力。宸儿,我们是兄妹,没有道理让哥哥看妹妹去受罪,却无动于衷。”
一路长大,景昊他最是喜欢听锦城的故事,那里有着无数吸引他的地方,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锦城对锦心的兄妹情谊。他希望能够做一个令父母放心、令妹妹有所倚靠的人,承担起这个家族一切的琐事,包括最基本的。
沁凉的手掌逐渐被温热,苏瑾瑜略显惊讶的睁开了眸华凝向景昊,有病在身的他又怎么可以这么做,她不想凡事都倚靠他人,赶紧唤来阿荣搀扶起他的身子。
“你不需为了我这般折腾自己,爹娘会担心的,我不想再多担心一个了。”苏瑾瑜抽回手,轻声得道了句。这是她独自想为凌云而做的事,又怎会让景昊或者任何人出手帮助呢。她始终相信,有朝一日她的真心是能够感动里面的人,哪怕再硬的心肠,她都无畏。
景昊摔开阿荣伸过来的手臂,硬是要随着苏瑾瑜一起,没过多久,咳嗽声再次响起,风吹草动声之外,尤其响耳。
“回去吧,你是大少爷从不曾受过苦,而我已经是习惯了,习惯在这儿跪上几个时辰,再大的雨我也不在乎。”苏瑾瑜翻翻眼睑看了眼头顶上方的天色,又该下雨了。
拼劲全力也不过是在雨水的冲刷下昏迷过去,再累再痛都不及凌云的半分,她又怎会说半句的怨言呢。似乎,这已经成了她偿还他的方式。
阿荣经不起景昊再三咳嗽,用尽全力将他从地上扶起,过会儿这病又该加重了,久而久之,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痊愈呢。
景昊轻声的责备了几句阿荣,他看了眼房门,心想这会儿门不开,之后也定是不会开的。在来的路上,他听过往的婢女谈起过,陈懿亲自下跪请求都遭遇了拒绝,那么苏瑾瑜又怎么可能做到连亲兄长都无法做到的事呢。
忽而,心中明朗了几分。在阿荣的搀扶下,景昊走到苏瑾瑜的面前,俯身伸出了左手,“跟我回去,我会有办法去救他的,只要你信我这一次。”
割血续命这事,又何必需要得到他的旨意呢。若是陈玄锡点头答应了,是没有人能够阻拦的。想到这儿,景昊不免在心中嘲笑着自己,一早就该明白的道理非得让猪油蒙了心,这么晚才想个通彻。
苏瑾瑜诧异的注视着景昊,他要她信他一次,她该信吗?当初,她选择相信他的时候,得到的却是那般的结果,如今,再次面临选择,犹豫着是否该迎上她的手。
青衣临走的书信上提起过,世界上再深的情,并非是那天长地久的爱情,而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一次次开口替景昊求情,一次次替他说尽好话,这让她的内心是相当震撼的。
眸光流转,琥珀般的瞳仁看向旁侧的花圃,淡淡道,“青姐姐连走都不忘让我原谅你,那么,身为兄长,身为知己的你,又是否能告诉我,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她的存在,你骗不了我的。”
自青衣默默离开后,她不止一次替她感到惋惜,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子是不该落到如此下场的,私心的想要留住她的一辈子。
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苏瑾瑜她竟是知晓青衣的事,为何之前不曾听到她提及过。心念一转,或许离开了也好,这个是否之地又怎会是她的安生立命之所呢,她是那般的畏惧这儿熟悉的一切。
面对连番询问,景昊始终都表现得无情无爱,不论苏瑾瑜花费多少口舌,加诸多少理由在其中,他的答案只能有一个,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亦是。
苏瑾瑜苦笑了几声,伸出右手放入他的掌心之中,“我信你一次。”她从他的眸中读懂了坚定,那是她从未从他眸华中看到过的。
也许,她的私心当真是无法完成,而景昊他,到底是无法拥有一个佳人。这是惋惜,还是庆幸,她也说不准掺杂其中的奥妙。
陈玄锡独自坐在房间里,鉴赏着从柜子上取下的宝瓶,他素来不懂这些东西,却也为了打发这无聊的时间,不懂装懂糊弄自个儿罢了。
炉上火烧的正旺,不断的冒出滚滚热气,他丝毫无动于衷。
景昊和苏瑾瑜一起出现在房门外时,陈玄锡没有半点的惊讶,客气得迎他们入了屋。此时,他才注意到炉子上的水已开,逐次为他们添上了热茶。
“跪了这么久,应该是渴了吧。”他从一八角罐中抓取一些枸杞放入热茶之中,“清热解毒,虚劳咳嗽,正适合你们喝。”
景昊看着准备妥当的东西,不由挑眉笑道,“既是如此,又为何不随我们一起去求皇上呢,若是跪在那儿的是你,只怕我和宸儿也无须受这些苦了。”一粒枸杞入口,带着些许的甘甜,干燥的嗓子倒是有了几分舒适。
看来,这一切早已被他这个局中人看穿,只是他隐着,不过是在静等时机而已。
“我若是当面去求,你们必定没了半点退路,哪会像现在这样有空上我这儿喝茶闲谈呢。”陈玄锡风轻云淡的笑着说道,他一早就算准了苏瑾瑜会那么做,故意让太监通知景昊,不过是想让他知晓一切,凭借他的睿智,又怎会想不到最后这条退路呢。
不过,他没算到得是,景昊会为了挽回他们兄妹之间情谊,甘愿就那样跪下。
记忆中,景昊不曾给任何人下跪过,即便是他这个太子亦是如此,更何况对着那扇门,谁又能知道,里面根本没有一个人,一切不过是个套。当然,他没有当面点破这件事。
从进门开始,始终不曾开口说过话的苏瑾瑜,从陈玄锡的那番话中嗅到了些许的希冀,连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满怀希望的走到他面前,“只要你能救他,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陈玄锡打量了一眼苏瑾瑜,一口饮尽杯中茶水,“这句话,我自是记下了,到时候可别轻易反悔。”说着,他扯唇露出一抹笑容。起身走到里屋取过一只被蒙上轻纱的碗,连同端盘递到苏瑾瑜的面前。
这样东西,他早已准备妥当。为了不让人引起怀疑,刻意选择了较为隐蔽处下手,将来也好隐瞒。
苏瑾瑜闻着那浓郁的血腥味,感激的给陈玄锡下跪磕了头。眸角泛着些许泪花,辛苦了大半日,她到底是没有白费,最终还是取回了这一碗续命血水。
离开时,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雨。
嫣儿撑开伞在走廊外等候着,苏瑾瑜急急得穿梭其中。
“不怕让皇上知道责罚你吗?”景昊忧心忡忡的问向陈玄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他草率得决定这事,只怕日后揭开了会伤害他们父子情。那时的局面,亦是景昊所不愿看到的,毕竟,凌云待他们而言,到底是个外人罢了。
陈玄锡倒没有那么紧蹙,依旧笑着给他添水添枸杞,“多吃点就能补回来了,况且,我这条命也是伯父救的,如今他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呢。经过此事,我想她是愿意原谅你的。”
原谅?景昊不免苦笑了声,原谅不原谅,都已经是没什么重要了。他和苏瑾瑜之间,始终缺少了十多年的亲情,又怎能在一夕之间就补得回来呢。
不过,听到陈玄锡这么说,景昊突然想起苏瑾瑜之前谈及的青衣,微微蹙了蹙眉,带着几分试探的语气问了句,“方才听她说,前段日子青衣回边城了,此事你可知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