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妃看着我,没有再说话,眼神深邃而迷惘,好像穿过我看到了多年前的她。从我第一次见到她,我便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故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她不说,我便从来都不问。可是今天我却无比的想知道,宛妃的从前到底是怎样,到底有过多少心痛、迷惘、酸楚?
“姐姐,你刚才说如果早些年你能按照这些话去做,也不至于如今这样。那么,早些年,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宛妃好像没有想过我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马上喝茶掩饰,低声道“还能发生什么,不过是后宫女人最擅长发生的事情罢了,说来说去也逃不过争宠二字。我出来好一阵子了,有些乏了,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现在要回去,你好生修养着吧!”
“姐姐!”我顿了一下,道“就当我没有问吧,若是哪天姐姐想对我说,我再洗耳恭听。姐姐最近还是少来看妹妹,我现在是众矢之的,不想连累姐姐。”
宛妃不语,只是点点头,便推门出去了,我站在门口,看着她一点点走远,就像看着原来的自己一点点离自己远去。盈尔,总有一天,你会把失去的都找回来的是不是?而当务之急,便是可以见上父亲一面,我有太多事情,需要向父亲讨教。
凌允虽然每日国事繁重,却仍将我的事情放在心头,他知我心绪烦忧,特准我父母亲进宫看我,一切都正和我意。但是我又怕,怕见到父母亲,我一直以来精心伪装的坚强会被击碎,残破的片甲不留;怕我的哭泣让父母亲为我伤悲,那样我岂不是太过不孝?
父母亲进宫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八,而我的宫中还未布置任何新年物品,虽然凌允给我的赏赐是宫中任何一个娘娘甚至连皇后都无法比拟的,但是一来不想被太后再抓到把柄,二来也算是对茜儿的一份心,我坚持要求天恩殿新年不加修饰,凌允也尊重我的意思。
见到半年未见的父亲母亲,泪水再也止不住,扑在母亲的怀里小声哭了起来,母亲也像以前我受了哥哥欺负找她撒娇时一样,轻轻的抚着我的背,柔声道“娘亲的好盈儿,傻盈儿,你乖,不哭了啊!”可是这次说道最后,母亲也跟着哭了起来。
父亲拉开我和母亲,皱眉道“到底在宫里,又快过年了,你这样哭哭啼啼,不是给女儿找麻烦么?还嫌她的委屈不够?”
母亲听父亲这样说,立刻转身忍住泪水,却仍旧不断拿帕子拭泪。我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拉过母亲问家里的事,那些被母亲提到的人都是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母亲形容他们的时候我仿佛能看见他们在我眼前动,我甚至可以想象他们说每句话时的神情,可是就是这样熟悉的人,此生能再见到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了。
“哥哥最近可好?”除了父亲母亲,哥哥便是我最惦记的,他虽然品性纯良,但是因为为人冲动喜欢打抱不平,总给父亲添乱。
母亲破涕为笑道“你入宫没多久,你哥哥不知道交了个什么朋友,居然把他那一向爱冲动闯祸的脾气改了四五分去,现在偶尔惹事,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自己也打发的了。”
入宫没多久交的朋友,应该就是清山王凌清了,我笑着摇头,想不到他居然可以帮哥哥改了近二十年的毛病。只是不知清现在如何,是否一切安好。
“孩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比在家里的时候还要凉?”母亲抚摸着我的一双手,满眼的爱怜不舍。
“母亲,没事的,多喝些姜汤便好了!”
父亲闻言也紧皱了一下眉,好像有话要说,终于没有说出来。
坐了一会,我对母亲道“母亲,孩儿入宫以来一直想吃娘亲做的桂花羹,几次让御厨做了来,却都不是我怀念的味道,今天母亲来了,让孩儿解解馋吧!”
母亲笑着扶着我的手,虽然表面责备,实则心中甜蜜,道“看看你,这样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撒娇,这嘴馋的毛病总也改不掉。”
是么?我还像小时候的我么?如果一生待在依兰府,我也许一生都不会变,可是身在紫栾城由不得我不变。为了身边的人,为了自己,为了凌允,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都要改变,变成一个别人不能轻易欺负的人。可是这样的人,还是凌允当初喜欢的,父母宠爱的,穆儿认识的盈尔么?
趁着母亲去给我做桂花羹的间隙,我终于可以和父亲单独聊一聊。父亲当然知道我要和他谈论什么,他一向最是明智。未等我开口,父亲已经说道“盈儿,你已经下定决心了么?”
我点头,“她几次三番想害孩儿,又害孩儿身边的人,我若再忍下去,只怕有更多的人要被她所害。只是眼下,孩儿纵有除她之心,怎奈大树未倒,纵使秋冬扫落叶,待到春暖花开,仍会万物复苏,枝繁叶茂的。”
父亲若有所思,道“你可知道皇上一直觉得这颗树过于庞大,很是碍眼,一直想要将其连根拔起?”
“孩儿知道,孩儿就是想问父亲,皇上的计划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父亲道“皇上盛名,似乎是一直优养这颗大树,表面不断给它浇水,暗中却在精心栽培别的树苗。大树得水自然是好事,可是得水过多,连根都给泡烂了,自己还不觉得,恐怕要从里烂到外它才能恍然大悟。然而等它醒悟的时候,新的参天大树已经被皇上栽培出来了,它就只能被连根拔起、劈碎烧火了。”
“可是据孩儿所知,先帝爷圣宠这颗大树,临终前对皇上说过三句话,其中一句就是,‘非谋朝篡位不得诛之’啊!”
父亲若有似无的一边摆弄着茶杯一边轻描淡写道“先帝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他也确实没有这个胆子和这个动机谋朝篡位,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是否谋朝篡位,皇上说了算,至于证据,那就得靠有心人去找了。”
我与父亲心领神会的对视了一眼,最后问道“距离新的大树可以取而代之还有多久?”
“短则三月,最长半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