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呼转,白鸢飞已经是标致少年郎,比他更大一点的白家三个哥哥都已经出类拔萃,他便日日嘴上挂着自己英明神武的三哥。
仆人们私下里都说这人没有才能,将来一定顶着个空虚的闲职,很快就饿死在荒野。
其实不止是他们,就连白鸢飞自己也这么觉得。
将来他一定会因为没出息而死,但是他并不害怕。
好歹白家不是还出了个白髭髯不是?虽然他的确嚣张宝气了些,年少轻狂,又有谁敢说些什么?不过都是把天下的好处都摆在他面前罢了。
不过,三哥待他向来是好的。
吃食,衣物,玩物…从来不亏待自己,这份兄弟之情,比亲兄弟更深。
但就算是这样,白鸢飞也摆脱不了发配边疆的苦命,就算是神子一样的三哥也做不了主,因为,白家是家主的,更是看能力的。
白鸢飞长大这么大,眼里全都是三哥,三哥,就是他的太阳。
一日,父亲将他叫至面前,寒暄许久,最后才提起他的婚事,那时候,白鸢飞才真正的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就算不能违背自己的命运,也要为这微薄的血脉延续生命。
他顿时一片茫然。
忽然想到了那个女孩,倔强高傲,一袭红纱,一个银铃,一把折扇…还有他爱慕三哥的眼神,那么的不加修饰。
他独自徘徊在接口,就在转角杨柳处,正巧碰上一人,此时她已经换了一件宝蓝色的繁复衣衫,这色泽将她衬得肤色如玉,脖颈修长,腰身更是盈盈一水间,眉色若水波,荡漾得白鸢飞脸色绯红。
若是要娶妻生子,那么一定是她这样的妻子。
她对他怒目而视,猛然皱眉。
白鸢飞笑着打招呼道:“好巧。”
她将他一把掀开,往他身后看去,怒道:“巧什么巧?我专门在这里等你们!白髭髯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她眼里的嫌弃深深刺痛了他,他依旧笑道:“三哥,平日里很忙。”
她了然,从怀里摸出个很丑的荷包,道:“你把这个送给你三哥,就说是媛娘送的!呆子,你发什么愣?听清楚没有?要是我知道你没送过去,我手下一定不会留情!”
说着,她跳上杨柳树,等白鸢飞再看时,已经不见了人影。
白鸢飞将那荷包攥得死紧,想到之前三哥把她送的折扇毫不留情扔到河里的情形,不知道这荷包是送好还是不送好。
他到底是该成全她好,还是拂了她的意好?
他是该娶妻,三哥不也一样吗?
他…也该娶妻了…
白鸢飞怔怔走了一路,最后,走到河边,手中荷包握了又握,最后还是将它带回了白云间。
这时候的白云间很安静,水边紫色菖蒲孤零零的开着。
白鸢飞折了一朵,拿到三哥房里。
此刻三哥的房门虚掩着,忽然听见女子的娇喝。
“髭髯,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人家都是你的人了…”
那声音柔美动听,似乎涂着蜜糖,却让白鸢飞止不住的反胃,手中的荷包更是为她不值。
“急什么?本大爷夜夜与你笙歌,亏待了你?”
“哎呀,髭髯,你好坏!”
紧接着,是两唇相接的滋滋声。
白鸢飞将那荷包和菖蒲扔在门口,也不管有没有惊到屋内两人,气冲冲的走了。
很快,白鸢飞要娶亲的事情,就传到所有的白家人耳中,甚至在白云间管辖的土地上大部分的人都会冷哼一句“白家废物要娶妻了”。
至于新娘的人选,却迟迟没有定下来。
白髭髯过来问了几次,白鸢飞一直都支支吾吾,最后,白髭髯才知道他心中的妻子早已经定好,就是媛娘。
他认认真真的问白鸢飞,白鸢飞同样很认真的回答,他喜欢的,认同的妻子,就是媛娘的模样,从她第一次从舫船跳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就是她。
白髭髯只能顺着他,涩然道,好,我帮你准备好一切。
白鸢飞看着飞过的大雁,这才发现已经到了秋天,除了微微的桂花香,再过不久,白云间的高贵,热情的生灵们都要绽放了。
它们就和白髭髯一样骄傲高贵,是天生的娇子。
白鸢飞兀自叹息,这和媛娘的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明明知道她喜欢的是三哥,他还说了这样的话,真的是,脑子坏了!
从那以后,三哥却再也没有来找过他。
过了不久,父亲告诉他,对方挑了个好日子。
白鸢飞心中诧异,半晌问到,媛娘同意了?
父亲一张老脸笑烂了,一掌拍到他头上,回了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白鸢飞忽然被惊恐包围了。
他原本想借着这个借口,拖着父亲,不要早早结婚,可是媛娘怎么会同意?
婚前不能相见,他也找不到三哥,一时之间,他心急如焚。
一日,天上飞来纸鸢一枚,施了法术,准确无误落到白鸢飞的床前。
白鸢飞拆开一看,心凉了半截。
纸上写着:呆子,我被奸人所害,坏了孽种,帮我…同我成亲。
他心中大恸,哭出声来。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人物,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何苦要这样对他?
奸人?
媛娘这么厉害,谁又能有那个能耐,更何况,白家的人日日守在她那里,飞不进一只苍蝇…除非是她自己心甘情愿…
除了他,他想不出来其他人。
他的神明——白髭髯。
白鸢飞放眼望去,白云间已经被第一批盛开的金色天子菊占领,将那些碧海蓝天的颜色全都涂上一层金色,是那样的华贵,又有着天神的霸气。
他不怨白髭髯,因为他是他的神明,同时,他也深深同情着媛娘这个女人。
她和他一样,身子在泥土里,却妄图伸手去触摸天上的太阳。
白家家主下了命令,只要白鸢飞成亲了,便要回去白家祖籍的荒野之地。
而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白鸢飞换好了喜服,整个人神采奕奕,带着几分白嫩和消瘦,越发好看。
仆人们平日里不觉得他好看,今天也是议论纷纷,不知眼前这俊俏少年郎从哪里来,也有的年前少女开始后悔,就冲着白鸢飞这相貌也该前仆后继的来个一夜露水。
此刻,除了惋惜,还是惋惜。
白鸢飞起的很早,穿好喜服,便坐在平日里常去的亭阁里,悠闲地不像个新郎。
隔了那么多天,白髭髯终于还是来了。
他就立在白鸢飞面前,道:“没想到,你会比我先成亲。”
白鸢飞起身,将灼灼衣衫展开,笑道:“赶紧看一眼,他们都说我今天格外好看。”
白髭髯愣了一下,笑得温柔:“你适合红色。”
白鸢飞转过身,双拳紧握,道:“今天,我便要离开白家了,你就不要再想一个哥哥一样的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了。我想听你,最想说的。”
白髭髯的嘴张了张,折下一朵天子菊,放到他手中,道:“你会幸福的。”
白鸢飞咬了咬下唇,冷声道:“会的,对了,上次的荷包你要收好,那可是你弟媳妇亲自做给你的!”
一甩衣袖,白云间的鞭炮响起,迎亲的时候到了。
白鸢飞走在路上,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果真是一株长在白云间的紫菖蒲,在浅滩上孤独的摇曳,孑然一身,最终,在菊花台下失了自己。
后来,白鸢飞忘了所有的一切,媛娘生了个大胖小子,脾气也越发温柔,当年的样子磨得一点都不剩,他很难从现在这个温柔大气的女人身上再找到一点红衣少女的桀骜高贵,仿佛是这贫穷的日子将两人紧紧的拴在一起。
他不能这样说媛娘,就连他自己也被时间剥蚀得面目全非,他失去最多的是什么?他也不能说失去,只是他的神明的光芒不曾照到自己,在黑暗里生存得久了,就不那么贪恋阳光了。
他依旧普普通通的生活,和媛娘一起拉扯白栗长大。
这个孩子似乎成为两人的一条拉紧的绳子,除了他,一切怎么变化都可以。
白鸢飞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了这么久以前的梦,但是头依旧是昏昏沉沉的,完全感知不了周围的情况,他先天不足,倒是没有说错。
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滚水里,一波波煮开的热气从身体里冒出,又忽然觉得有些难受,一会儿又仿佛在空中,他伸手抓,起初什么也抓不到,然后飞来一根炽热的稻草,仿佛是一只手,白鸢飞紧紧抓住,担心自己会溺死其中。
那股热浪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感觉明明在水中,却感觉要渴死了。身体越来越热,他张嘴,也不知道有没有发出声音,四周的声音越发清晰,一会儿像是河水冲击河岸的“啪啪”声,一会儿又仿佛是兽鸣。
他的头依旧很沉很沉。
等到他湿漉漉爬上岸时,已经是精疲力尽,很快他便陷入了真正的沉睡。
也不知道沉睡了几天,耳边传来越来越多的吵杂声音。
“你们若是治不好他,通通滚出白云间!”
还有一人在小声啜泣,呜呜咽咽地难听死了。
“叔叔,我爹什么时候才醒啊,栗儿想他了…”
白鸢飞总算是挣扎着睁开眼,一时的白光晃花了他的眼,他张口,却发现声音嘶哑。
白髭髯连忙端来一杯水,将他扶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的喂。
媛娘一旁解释道:“鸢飞,你伤寒昏睡了三天,可吓死我们了…”
白鸢飞盯着自己身上的绣着金丝边的菊花被,苦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