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今夜注定是一个血与火的夜晚,说少英灵将魂归地府,这场雪,是要祭奠这些即将逝去英豪么?还是要将这满地的鲜血隐藏在皑皑白雪之下,还人间一个清平净世的假象?
遥望北方,杜重威脸色阴沉,随着北风,一阵阵歌声隐隐传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王重胤到底还是违背了他的命令,从镇州城传来的消息,王重胤已经率领两万镇州精兵奔袭契丹大营。
“我真的错了么?”那一刻杜重威几乎怀疑自己的决断,“十七如此,符彦卿如此,连王重胤也是如此,他们就不明白他们只是飞蛾扑火,于事无补么?
不,我没有错,错的都是他们。
他们不懂得隐忍,他们不懂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韩信有胯下之辱,勾践也曾卧薪尝胆,他们不懂,他们都是蠢材,死不足惜!”
杜重威的眼光变得锐利坚定起来。
北岸的堤坝上,尸横遍野,符彦卿、王清的四千将士已经杀上堤坝,与契丹人纠缠在一起,皇甫遇的骑兵也扑了上去,与契丹人杀做了一团。
按道理说,这时候,援军应该该上去了,已经渡河的安审琦的两三千兵马也该冲上去支援符彦卿、王清等人了,可是,杜重威的将令却一直不肯发出。
安审琦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杜重威,眼中露出一丝惶惑,他不明白,杜重威他究竟想干什么。
说实话,安审琦并不愿意拿自己的部众与契丹人拼命,在这乱世,什么高官,什么厚爵,其实都是虚的,只有手中兵权才是实实在在靠得住的东西。
底下的人拼完了,就算是位高权重又如何,谁会鸟你?君不见景延广、桑维翰哪个不是权倾一时,可是现在这两人怎样?一个在洛阳喝闷酒,一个在开封喝闷酒吧里。
曾经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如今却门可罗雀、无人问津。连路人也要避开他们门口,生怕招惹什么是非。
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们手中没有兵么?皇帝的一句话,让他们一步登天,但登天之后呢?还不是一样要摔落下来。
再看看河东的刘知远,皇帝石重贵明明对他忌讳颇深,却偏偏不敢动他,连重一点的言辞也没有一句,又因为什么?无非是他手上有一支雄兵。
在乱世,手下的兵,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安审琦没有像刘知远、杜重威那样的雄心壮志,或者说他的威望,他的实力还不足以支撑他有那样的野心。他只想舒舒服服的活着,他欺负别人,可以;别人欺负他,不成。
实际上这世上的大多诸侯枭雄都是像他这样。战争只不过是他们捞取更大地盘和实力的手段,无论是对契丹人,还是对身边的同类。
如果有一天他们地盘足够大,实力足够强,他们不介意让自己心中的野心变得更大一点,适当的时候可以询问一下九鼎有多重(注1),不过,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打算做山中之王,做做豺、狼、豹子也不错。
如果手下的兵拼光了,拿什么去做豺、狼、豹子?想做只狐狸也难。最大的可能是成为一只又肥又大、任人宰割的獐鹿。
所以,当初李风云提出要跟契丹人拼命之时,安审琦其实是不愿的,他希望别人去拼命,他坐享其成。他相信跟他想法的人应该不少。
可是这个想法只能想想,绝对不能说出口,如果他不想被环视群狼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话。
不过安审琦也懂兵法,他明白,李风云说的是对的,如果不想投降契丹人,那么,这将是唯一的办法。王清、符彦卿、皇甫遇等人站了出来,愿意打头阵让他很高兴。
至少他不用打头阵,损失的兵力也许没有那么重,既然大家都损失了实力,那么他也就相当于没有损失实力,还是安全的。
可是安审琦不明白杜重威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下令他援助王清、符彦卿、皇甫遇等人,说实话,他与皇甫遇的私交还是不错的,他也不愿意看到皇甫遇战死沙场。
忽然,安审琦心中一动,难道杜重威他……安审琦背后不由得冒起了凉气,身体有些发颤。
越想,安审琦他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这种事杜重威他做得出来。当初在瀛洲,杜重威不就是用这种手段轻而易举地除掉了梁汉璋么,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并不让人觉着奇怪!
让安审琦心寒的是,杜重威居然连他的心腹爱将符彦卿也暗算了。此人的心可真够狠的。
也许已经不算是心腹爱将,安审琦忽然想起在武强那次军议,符彦卿似乎逆了杜重威的意,非但没有支持他,反而站到了他的对面。符彦卿与张彦泽不同,张彦泽是上了薛怀让当,情况都没有弄明白的情形下,随口说出了自己的意见。符彦卿不同,从头到尾,他对事情是一清二楚。
难道说在杜重威与符彦卿之间早有罅隙?杜重威对符彦卿早怀怨恨在心,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将符彦卿一齐除去?
安审琦越想越觉着有道理,看来,杜重威此人心眼小得很,不能轻易得罪,尤其是当他大权在握,实力强大之时。
“安将军!”安审琦的思绪被杜重威派来的亲卫打断,“大帅有令,请安将军火速撤回已经渡河到对岸的兵卒。”
“哦!”安审琦点了点头,没有感到任何意外,果然如此啊!也罢,既然杜重威打算投降契丹人,那跟着杜重威一起投降也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反正天塌下来有杜重威顶着,清算也清算不到自己头上。只要实力犹在,谁做皇帝都还不得将他当爷一样供起来?
抬头望了一眼仍然在血战之中的皇甫遇,安审琦心中长叹一声:“皇甫兄弟,莫怪兄弟没有救你,实在不能呀!得罪了杜大帅,以后天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
注1:取自典故问鼎中原。
楚庄王八年(前606年)春,楚庄王率领大军以“勤王”名义攻打陆浑之戎(散居黄河南、熊耳山北之阴地,又称阴地戎,后被晋国灭),来到了洛水,周天子都城洛邑附近,并在周王室边境陈兵示威。
周定王惶恐不安,派周大夫王孙满慰劳楚庄王的大军。
楚庄王在接见王孙满时,寻问九鼎之大小、轻重。九鼎相传为夏禹所铸,象征九州,夏、商、周奉为传国之宝,是天子权力的标志。楚庄王问九鼎,意在“示欲逼周取天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