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州,太平军节度使治府。
隋开皇十年(注1)置郓州,隋大业二年(注)改郓州为东平郡。唐乾元元年(注)复称为郓州。
郓州州境东西约一百八十七里,南北约二百六十四里,巨野泽就在郓州的境内。
巨野泽,又称大野,由济水汇聚而成,秦末时的名将彭越就是从这里起兵反秦,后世著名的八百里水泊梁山,就是指着一块。
太平军节度使李守贞在书房内走来走去,如今东都开封的局势已经不是那么严峻了。
檀州周围的晋兵太多了,耶律德光也是头皮发麻,他没料道不过数月之间,檀州周围居然聚集了三四十万兵马。
这些兵马战力实在不强,若是野战,耶律德光有把握一战而胜之。
但是那个景延广实在太可恶了,牛皮吹得响响的,真的打起来了,却只知道凭寨而守,并不许众将出击。
若是一个个击破晋军的营寨,不知要杀到几时。而且,就算破尽了晋军的营寨,精锐的皮室军还能剩下几人?
数万人马扔在了河北,耶律德光如今手上的兵马也不足七万。
好在耶律安端带来了他四万残兵败将。可是耶律安端的兵马不能轻易动用,四万人马被安置在黄河以北,与刘知远四万大军对峙,防止后路被刘知远截断。
耶律德光无法攻破像乌龟一样躲在龟壳里不敢出战的景延广,不得不转过头来攻打戚城。
高行周(注4)吃了契丹铁骑一次亏,也不肯轻易出兵与契丹铁骑交战,只是固守戚城。
战局僵持在那里,谁也奈何不了谁。
陛下对景延广很不满意,各路诸侯及文武官员弹劾景延广的奏章几乎将石重贵淹没,更有甚者,甚至拿大战之时,景延广没有回去守孝为借口。
指挥不动部属的景延广在石重贵眼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内庭已经有消息传来,陛下有意将景延广贬斥到洛阳。
听到这个消息,李守贞就知道,大晋完了。
景延广的战术并没有错,李守贞自忖若是他处在景延广的位置上,未必做得比他更好。
就算景延广做错了,石重贵也不该这么做。如今大晋还忠于石重贵的大将还有几人?景延广得罪了那么多人,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石重贵能坐稳江山么?这般处置景延广,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李守贞跟景延广的关系并不好,在契丹人入侵中原之前,景延广也曾数次打压过他。
如果他按永固宫主给他的建议,此时若举起恢复后唐的大旗,情况也许会改变,那些貌似忠贞,实际上还在左右观望的诸侯,或许就会纷纷倒戈。
这样做了,毫无疑问,他李守贞相当于帮了耶律德光一把,也许他李守贞的大旗可以因此插上了开封城的城头。
这样做真的合适吗?且不说李家与契丹的恩怨,他要是这么做了,千古罪人的名声也同样也会落在他的头顶之上,可谓是失尽天下民心。石重贵之所以要对契丹这般强硬,不就是想要挽回因石敬瑭而失去的民心吗?
可是回头想一想,失尽天下民心又如何?石敬瑭能将燕云十六州献给契丹人,他为何不可以将半个河北献给耶律德光?
只要登上帝位,失去的还能夺回来,即便夺不回来,向南看,不是还有江南(注5)膏腻之地可供他夺取么?长江未必能打得过去,但小小的淮河难道能拦得住中原将士的步伐?
但是世上事真能那般如意么?中原战乱已久,积弱已久,毫无疑问,石重贵被干掉以后,又会是一场血肉横飞的诸侯大战,他李守贞在诸侯中并不算最强的,即使有契丹人在背后支持,也未必能稳操胜券。
论威望,刘志远、高行周、杜重威都要比他李守贞高。
还有一个赵延寿,虽然威望不足,但论实力却仅次于刘知远,而且耶律德光对他的支持,只会比他李守贞强,不会弱。
此时起兵,胜算又有几何?
更重要的一点,李守贞实在不愿做石敬瑭,因为,他本是后唐李嗣源的第二十四子,靠着隐姓埋名,奋勇厮杀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与契丹有着血海深仇。
“想好了么?李从中,只要你打出大唐的旗帜,你是先帝的二十四子,永固宫会全力支持你。”永固宫主缓缓地道。
李守贞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身份不能暴露。刘知远大胜耶律安端,杜重威新近又大败杨光远,耶律德光这次入侵中原,注定是要失败。我不能跟他们一起陪葬。
我瞅着耶律德光也有退意,此时绝不是起兵的好时机。
况且,我李家向来与契丹有仇……”
永固宫主眼光黯然:“做大事,总这般瞻前顾后怎么能成?你若起兵,我有把握说动杜重威响应,哼哼,他不响应也不成,你与他是儿女亲家,石重贵那小子会放过他?
除此之外,我有八成把握说服高行周与你呼应。”
李守贞有些吃惊:“高行周你也能说得动?有传言他将会取代景延广的位置,担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
永固宫主冷笑一声:“他可以背叛我大唐,为何不能背叛伪晋?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如果那么好当,景延广就不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
忻州之战让刘知远如日中天,他又立下什么功勋?贸然出击被契丹人包围,若不是石重贵相救,恐怕早就被赵延寿抓了俘虏去了。
论资历、论威望、论功勋,他都无法跟刘知远相提并论,他做了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刘知远岂会服他?最终不免会落得景延广这般的下场。
这一点,这只老狐狸心里清楚得很。
而且,他也有把柄在我的手中,容不得他不起兵。
只要你、杜重威、高行周三人起兵了,天下不知多少望风使舵的诸侯都会跟在你身后起兵。刘知远被契丹人和杜重威牵制住,不敢南下。
高行周这只老狐狸不敢跟你争,开封城就是你囊中之物,大事可成!”
李守贞考虑了半晌:“不成,还是不成,高行周即便肯起兵,也必是看准了时机才会起兵,这只老狐狸,狡猾得很。耶律德光若是败了或是撤了,我独木难支,高行周未必不会反戈来攻我邀功。
至于杜重威,此人志大才疏,总想躲在后面捞好处,未必就一定会出头。
即使成了,赵延寿打死打活,不就是想当中原的皇帝,他又岂肯放弃?
还有刘知远,此人十分难对付。”
永固宫主道:“天下哪来十足的把握?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赵延寿即便要与你争天下,那还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你与高行周联手,难道还对付不了赵延寿?
刘知远一时会被杜重威缠住,构不成威胁。解决了赵延庆之后,再与杜重威联手,刘知远再厉害,怎么可能一家斗得过三家?太原不过是弹丸之地,何惧之有?
事后,高行周、杜重威那边各给他一大块地方,封他们为王,正好让他们在北边抵挡契丹人,天下事可定。再慢慢振作图强,我大唐基业中兴可望。”
“若是契丹人不肯走呢?”李守贞问道。
“契丹人怎会不肯走?”永固宫主冷笑道,“莫看南唐、西蜀他们现在跟耶律德光勾勾搭搭,他若真想入主中,他们必然会起兵相抗,纵使他们不想起兵,我也有法子逼得他们不得不起兵。这个你无须担心。”
李守贞沉思了许久,仍旧只是摇头。
永固宫主长叹一声:“我能帮你,也只有这些了。你若把握不住,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好好想想吧!”
顿了顿,永固宫主又问道:“天尧你也该管教管教,整天花天酒地,教我如何放心将如月交给他?”
“我对不住他娘……”李守贞叹道,“他是在报复我,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永固宫主皱了皱眉毛,道:“如果你连你的儿子都管不住,教我如何放心将这天下交给你?你这婆婆妈妈的性子,又如何能担当得起大任?”
李守贞不语。
永固宫主跺脚离开,程姨追了出来,劝道:“宫主何必生气,从中自小就仁厚,他的难处……”
“他有什么难处?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优柔寡断,此番若事不成,就只因为他。父皇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枉费了我等这么多年来的心血。”永固宫主怒道。
微微平息了一下心头的怒气,永固公主又吩咐道:“程姨,你去将李天尧那小子抓起来,打断他两条腿,看他还敢不敢眠花宿柳。他爹不敢管这个纨绔子弟,就由我这做姑姑的来管!”
李守贞呆坐在桌案前,心头万般不是滋味。永固宫主说得不错,可是他过不了心底的那一关。
正在这时,一名部属急匆匆闯进书房,大声叫道:“李帅,不好了,耶律麻答昨夜突然袭取了博州,抢占了马家口。”
“什么?”李守贞腾地站了起来。
注1:隋开皇十年,即590年。
注:隋大业二年,即606年。
注:唐乾元元年,即758年。
注4:高行周(885年-95年),字尚质,妫州怀戎军人,五代名将,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官至天平节度使,累封至齐王。病逝后,追赠尚书令、秦王,谥号武懿。其子高怀德后随赵匡胤陈桥兵变,成为宋初的开国元勋。笔者认为高行周谈不上对谁有忠心,因此文中对此进行虚构。
注5:江南,指江淮之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