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以一种异常珍惜的动作把本子塞包里，并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看得关涯直摇头，车子发动，笑问，“对穿军装的这么好奇呀！”

“以前是。”莫愁点头。

“怎么讲？”

“现在是尊敬，打从心眼儿里。”

关涯怔了怔。

“以前，喜欢那身军装，是因为觉得穿上了那身军装的人让我觉得好看，利索英武又精神，却根本不明白那身军装意味着什么，可是，昨晚，”她顿了顿，“我想我有些明白了，明白了眼前这些穿军装的人，穿上了这身军装，肩头上扛起的是什么样的责任。”

“……”

“关涯……”

“……什么？”关涯的声音有些微微地发哑。

“我、我喜欢你！”

“吱——”车子猛然刹住，莫愁身子不受控制地直直地向前栽过去，在撞上挡风玻璃前的一秒被关涯一把拉住，她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力道歪在了他的怀里，只感觉到他身子一僵，她又被快速地推开，差点又撞在车门上。

“哎呀！”她低叫，好容易扶住车门坐好，就看见关涯伸出又缩回去的手，她瞪大眼盯着他，他别开脸，打着方向盘，轻踩油门，车子又稳稳地开了出去。

“……我说真的。”莫愁等了半晌，关涯就是沉默地开车，没有回应她的意思。

关涯握着方向盘的手僵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开始苦笑，“莫莫，别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莫愁有些急了。

“莫愁同学，”关涯叹气，终于回过头来看她，“不要轻易对我或者我们说喜欢，你不知道，这份喜欢之后，还要承担些什么。我们背后的人要面对些什么，你不了解，你只看见了军人伟大的一面，你看不到光环下的琐碎与平常。军人，亏欠最多的就是家人与爱人了。我们，没有大把的钞票买一件昂贵的手饰，没有大把的时间陪伴左右，不记得你的生日，认识周年的纪念日，结婚纪念日，不记得你会认为有意义的每一个日子，甚至是在你生病无依的时候，最需要有人呵斥，最需要有人照顾的时候，我们也许依然在演习场上，或是在某一个你不能知道的地方出任务，这样的日子，是无边无际的寂寞，莫愁同学，爱情，总会在琐碎平常里消磨，更何况是这样的琐碎与平常。”

“……”

“莫莫，你太年轻了。”他叹气。

“我不是，”她固执地看着他，急促地说着，“我考虑过了，真的，关涯，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一直在思考。”

“莫莫……”

“我不是冲动……”但连她自己都有一些不确定。

“那好吧，我问你，如果有一天，我出任务，这一次，你习惯的等待里再也等不到我，我在你的面前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我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冲口而出，然后，就看到他眼睛里一震之后的淡然，淡淡地看着她，“如果我不是死了，是残了呢？又或者，我并不是死亡却永远无法醒来呢？”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残酷。也许我倒下，再不能起来，也许我的眼睛，再不能睁开，从来不是歌词美化，诗歌升华，那是现实！

她愣了，傻了，他说的是真的，她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真的，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狠狠地扎了进去，血汩汩地冒着，然后用力地翻搅着，血肉模糊，她打了个寒颤，瑟缩着……

“莫莫，你还年轻……”他的声音淡得像是从天边飘来的。

不是！不是！她想摇头，想要反驳他，想说，我守着你，你残了，我也守着你，你醒不过来，我一样守着你。可是，在他轻淡的注视下，这些话连自己都觉得没有丝毫力度，还怎么能说得出来。

车子在沉默中行驶，直到车站隐隐地在那方出现。

关涯的声音是深吸一口气后的放松，“我们经常不在基地，也许，我收不到你的信……”

意思是说，她不用写信吗？莫愁的眼眶终于不受控制地潮热了，她把脸窝在腿上，用力地抑制着，半晌抬起头来看着前方，“谢谢你，关涯。”谢谢你的婉转。

“……”关涯笑，“不用客气，你是小繁跟陆湛的朋友，那当然也是我的朋友。”

他在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莫愁当然听得出来，她沉默了下，“关涯，我谢谢你，不是你几次帮我，而是，你坦白地告诉我，一方强行适应另一方的生活，这很艰难，普通人要鼓起这样的勇气真的不容易，一旦在适应中感觉到漫长，那是一种无休止的折磨，对两个人。你没有纵容我，如你所说，我年轻，我理所当然地在看一些事情时，带了过多的幻想，所以，你直接告诉我现实。军人这个职业，是高危险性的，昨夜之前，我并不知道，我以为只是辛苦与清贫，这样，我能守住你。今天，我已经开始在懂得那所谓的牺牲里都包含着的无悔无私的付出，关涯，我不否认我有英雄情结，相信每一个女人都或多或少地有英雄情结，可是，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喜欢上了，但是，我不可信，不只你，我自己都不自信，我的这种喜欢，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是完全可以走到最后，可是对于军人，尤其是你们这样的军人来说，太薄弱了……”她已经从这一夜的相处中发现，眼前的这个军人和他的战友们与那些参加选拔的兵是不同的，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陌生而强大的气场，是那些兵们所没有的，即使是那个气势过人的尚营长。

“莫莫……”关涯愣住了，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没再说话，车站，终天在沉默中近在眼前，那几个一直向着这里望着的身影，让她的眼眶又一次泛热。终于到了要跟他告别的时候了，这一次，是不是真的就是今生的最后一次了，这一次之后，还会不会有下一次不期而遇的机缘？四次，四次的相遇，中间隔着两年……不管她的这份喜欢有多深，这毕竟是一份感情，这样的别过以后，也许再也没了机会，她的初恋，就要夭折了。终于被那一丝丝涌上来的绝望淹没了理智。

“关涯，我喜欢你，虽然只见了四次面，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莫莫……”她脸上近似木然的表情让他没办法打断她的诉说。

“那会儿，心动还没有那么深，而且，你出现的机率那么渺茫，我同学说，有没有缘分，看还有没有不期而遇的机会，在我终于平复了心里那点怦动的时候，第三次见面，在一个我完全没有预期过的时候来了，关涯，我喜欢的不是那半年里吴繁向我描述过千百次的你，我喜欢的，是再相见时，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你。遗憾的是我没有来得及留下你的联系方式，也不能对你说，我喜欢上你了。我向吴繁要过你的通讯地址，可是，吴繁说，你们的信件来往是要检查的，而我，一直没有在你的通讯对象之内，那会儿，我也缺少勇气，我不知道自己以什么立场去坚持，说缘分毕竟太缥缈了，但是，我没有想到我们竟然还会有不期而遇的机会，四次，中国十三亿人口，茫茫人海擦肩而过的不知凡几，而我们不只四次相遇，并且因为或多或少的牵扯，彼此都有印象，这样的机率，让我不想轻易说放弃，关涯，我喜欢你！”

“那你——”关涯看着眼前这个静静地对他说喜欢的女孩，她眼中的认真震憾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距上次见面，又半年了，我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关涯，我怕我不说出来，我永远没有机会把这份喜欢加深下去，并且就这么成了遗憾，如果等到下一次再见，而你身边出现了另一个人，我会遗憾一辈子！”她说的平静但认真，紧紧地贴在腿上的拳心汗津津地。可她不知道的是，握得发白的拳头与挺得僵直的背，再再的把她的紧张在他的眼里显露无遗，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就在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打断她的时候，她又接着说，“可是，现在我知道，这样的感情未必经得住现实，如你所说，我太年轻，我没有真正地经历过挫折与磨难，尊敬与喜欢也许会在寂寞中摧折成怨怼……

可是，我必须得对你说，因为，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所以，让我对自己……做一个了结……“

“……莫莫，你……谢谢你……”半晌，关涯有些困难地说着。

莫愁转首看着他，一种很深很深的注视，“应该是我向你说对不起，也许，我不该说出来的。”

关涯没有说话，车子终于在车站前停了下来，莫愁看着车外老远发现军车就盯着的几个损友快步地跑了上来，车里莫名的沉重也让她觉得有些不胜负荷，回头，发现关涯正沉默地看着她，她心里一颤，为这个清亮的眼神，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她用力地推开车门，不顾脚上尚有些疼痛跳了下去，对着半开的车门仓促地笑笑，“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我会给你写信的。再见！”

“莫莫——”关涯被她跳下去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拉住她，就看她转过身，一脸勉强的笑，心里因她莽撞的怒气突然消散了，叫住她，“你——小心。”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知道了。”莫愁朝后挥挥手，一瘸一拐地向着朝她迎来的郑秀瑄她们走过去。

关涯看着她略显狼狈的背影，不由地微微心疼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