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的惜园,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样貌,如今是深秋,自然少不了四君子之一的菊。
繁殖能力极强的千头菊,姹紫嫣红的各色花朵,给人一种欣欣向荣、岁月静好的感觉,蕴含有亲情,有长寿、多福之意;
金灿灿的黄菊花朵,亭亭玉立,花姿清丽大方,给人一种温馨、浪漫的感觉,清雅而别致。
墨菊的茎干挺拔笔直,没有分枝,叶片呈羽状浅裂、半裂,表面覆盖有白色的绒毛,黑紫色的花骨朵永远不缺乏欣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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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参加宴席的人,为之壮喜,今日身着素衣,或三五聚集一起,停在流水旁,三三两两言语,或于竹前徘徊,想起了不久前的一首名诗。
陆长生穿戴一新,被侍女们搀扶着来至惜园,今日的他比之数月前,又瘦了不少,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凸出的颧骨,凹陷的脸颊,黯淡无神的目光,停留在惜园里的每一株菊花上。
“你们去边上待着吧!”陆长生不时的咳嗽,用一方绣帕捂着嘴,退了两个侍女,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朝着每一位前来壮喜之人行礼。
时间不过多久,陆长生的身子便支持不住,留恋的看了一眼热闹的惜园,这里的菊花开始正好啊,人也好,入秋以来,陆长生寻常都是躺在床上,也是第一次来,明年怕是就见不到了。
陆长生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躬着身子捂着嘴,痛苦间,留意到了脚边的一株被踩踏的不知名野菊,小伞一样的黄色花朵缺了半扇,无人注意它,无人爱恋它,然它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顽强。
亭子里的陆使君,浑浊的目光透过被风吹得飞娑的轻纱,望向了不远处,看着脚边野菊的陆长生,心也似飞娑的轻纱,恍恍惚惚。
“长生此去,定会安康归来,使君勿忧!”徐博士宽慰道。
“如此便好啊!”陆使君撇过目光,黯然失神。
陆禽、张庸等人也在惜园里,上回惹出了那么大事,受到了各家严厉的惩治,至今还在禁足中,今日是特例,故几人寻了惜园一处偏僻的地方,把酒言欢,互诉衷肠,顺便吐槽萧钦之,毕竟他是罪魁祸首嘛!
这处地方选的甚是好,既能避人耳目,又恰巧能遍观惜园进出人员,几人刚吐槽完萧钦之,扭头就看到徐邈前来赴宴。
只身一人!
“徐仙民,你站住!”陆禽喊道。
徐邈立定,循着声音望去,这才发现了是陆禽一行人,心道:“这几人之前吃了钦之兄的大亏,都两月不见人影了,今日倒是现身了,莫非是寻麻烦来了?”
“我问你,萧钦之人呢?”陆禽气势汹汹的问道。
徐邈与萧钦之一道,经历了这几个月发生的大事,眼界高了不少,若在往日,还对这几人心怀一丝惧意,如今却是不放在眼里了,坦然道:“钦之兄生病了,不便前来。”
“生病,又是生病,他那病都这么久了,怎还没好?这两月来,吴人莫名前去拜访皆被拒,当真好大的排场,此番更是故意装病不来,连我陆氏也不放在眼里,真是目中无人,好大的胆子啊!!”陆禽上来就是一顶大帽子扣下,严词质问。
徐邈不慌不忙,心中好笑道:“钦之兄连王献之都不放在眼里,何须说你吴人,此番若不是看在我父的面子上,怕是连陆使君的面子也不给。”正色道:“此言差矣,今日壮喜,钦之兄有病在身,起来参加宴席,岂不是触霉头么?”
见徐邈谈吐得当,不卑不亢,全然无往日的卑微,俨然是另一个萧钦之,这让陆禽更加的来气,心想:“萧钦之好歹还是个士族,你徐仙民不过一寒门子,哪来的资格在我们面前侃侃而谈?”
“徐仙民,才两月不见,胆子却大了不少,也敢在我们面前左言右三,摆架子,我看你是缺教训了。”
徐邈沉声道:“不敢!”
张庸讥笑道:“你敢的很,与萧钦之一起设计我们,顺手解决了贺损他们,真是厉害的很,这个丑,我张庸记下来,来日必定奉还。”
徐邈装糊涂道:“钦之兄一向纯良质朴,心思单纯,不会做这些事的,至于我就更不可能了,怕是中间有什么误会,或是小人挑拨,还请仔细查验,莫上了奸人伎俩。”
纯良质朴,心思单纯的萧钦之,这是陆禽听到的最大的谎言,甚至感觉徐邈是在侮辱他的智商,虎丘山文会成就了萧钦之偌大的文名,刁骋携两千万巨款北去,吴地人才两空,落了一个好大的笑话,说萧钦之是奸诈的狡猥之辈,一点不为过。
“你回去告诉萧钦之,这件事没完,等我们出去了,定要让他好看。”陆禽恶狠狠的说道。
如今陆禽这个层次的选手,在徐邈眼中完全起不到一丝波澜,不过是一仗着家世的膏粱子弟而已,不足为惧,略施小计便可让他们禁足许久。
“话我会传到。”徐邈行礼,心中不以为意,目光看向了远处,推辞道:“先去别处了,再会。”
看着徐邈慷慨而行的背影,陆禽感到了莫大的心伤,往日的他们,何曾被人小觑过,如今连徐邈竟也敢无视他们这等身份高贵的士族,真是越想越气,辱骂道:“徐仙民,你父不过是我叔父养的一条狗,你将来也是萧钦之养的一条狗。你们父子俩,都是作狗的命,哈哈哈哈.......”
陆禽的声音很大,大到惜园里的目光都纷纷投过来,落在了那个被侮辱的少年身上,他怔怔站立在回廊中,一身的青衣,在雍容华贵的惜园里,异常的单薄无助。
无人为其出声,无人为其辩驳,即使是偶尔的一两道怜悯的目光,也不丝毫不起作用,谁会为他甘于得罪陆禽呢?
徐邈闻言顿止步,恰巧看到前方的亭子里,父亲正站在陆使君的身旁,一瞬间,心里被深深的刺痛了,破防了,长久以来压制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猩红的眸子回望向了陆禽,高声吟诵道:“三十逢河东,四十又河西,人无一世青,莫欺少年穷。尔等今日之富贵不过假借祖辈荫庇,不足挂齿,何以致今日的富贵胜我明日之双手乎?三世之名,不若一世之名,且看我亲手铸我徐氏一世之名!”
徐邈就此止步,朝着亭子里的夫亲躬身行礼,不言不语,随即原路返回,忽略了错综复杂的目光,从陆禽等人面前越过,远去,任由污言辱骂在耳后上演,不闻不问。
出了惜园,秋日和煦的阳光沐浴在徐邈身上,青色的衣服上阳光没有一丝暖意,闻着空气里的微微寒冷,徐邈心中的愤怒慢慢沉淀在心底。
徐邈没有回去,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封河旁,望向了北方,蓦的作出了决定,要走出一条与父亲截然不同的路,跨过眼前的这条河,建功立业就在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