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山神你误会了,他不是什么姬诵,他是裴轻云,只是长得像罢了。”我连忙解释道,“姬诵是周朝的第二个君王,他在千年前便死了。况且,现在早就已经不是周朝,而是大夏王朝了。”
周朝和诵儿,都只是曾经而已。
“那他们俩……长得可真是相像。”山神盯着裴轻云,终于是放下了他那双颤抖着的手,“也是……都已经过去千年了,姬诵怎么可能会来找我。”
“你与诵儿关系很好?”我一个“诵儿”脱口而出,山神略带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我,我赶紧改口道:“我是说,姬诵。”
虽然前世的我是姬诵的母亲,但是我对于前世并没有任何的印象,昆仑镜也没有给我看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所以我对于这个男人和我的诵儿一无所知。
“我们没关系,仅仅认识而已。”他垂下头,我能够明显地看见他仍旧是紧握着的,颤抖的双手。
“那你是什么身份?”裴轻云终于不再沉默,上前来质问道,“一只积了千年怨恨的桐木琴妖?”
“我……”山神抬眼望裴轻云,却又愣了愣,“你跟他……真的很像。”
那是自然,毕竟是诵儿的亲爹。
“我叫泽普。”他继续道,“是一只寄生在桐木琴中的妖。桐木琴便是我的真身,而现在我寄居着的这具躯体,是我主人温宿的。”
所以……这跟我的诵儿有什么关系?
我越来越好奇了。
“我本生于商朝,一个桐木林中。也是十分幸运的,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凑巧吸收了一缕灵力,而后有了更强大的意识,想要修炼成妖。后来因为我生得太惹眼,便被人砍了去,做成桐木琴,并且放在琴行作为商品买卖,因为主人出价太高,我始终没能出售。但是这并不影响我,我还是有意识,并且能够慢慢修炼。
后来,商周之战,琴行倒闭,主人顾不得我,于是我被遗弃在了角落。时过境迁。直到几年后的某一天,砍柴的樵夫恰巧路过,见我材质不错,打算将我捡回去劈成柴火自己用。那个时候我仍旧只有意识,没有化为人形的能力,只得任由他将我带回家。本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却不想,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温宿。”
泽普顿了顿,后又背对着我们坐下身,重新抚起琴来。
悠悠琴声中,我与裴轻云渐渐陷入幻境,一个泽普编织的关于他与温宿和姬诵的幻境。
温宿是一个痴迷于琴术的少年,在他家中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琴,但却没有一把能够对得上他的眼。他一直在寻找,一把适合他的琴。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一个樵夫背篓上装着一把桐木琴,一眼,便被它吸引了去。
此琴比他见过的所有琴都要吸引他的眼球,于是他出高价向樵夫买下了它。从此以后,他家中那些琴仿佛都失了色彩,再也不被他触碰。
温宿每天都捧着泽普附身的这把桐木琴,久而久之,泽普竟对他产生了一种不能言喻的情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泽普的妖力越来越强大,直到有一天,他能够化为人形了。
可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温宿的父亲因为反周而被人押起,温宿亦难逃一劫,虽没有跟他父亲一样进了大牢,但也因为父亲牵连被押送去面见当今王上。
周王姬诵是一个与温宿差不多大小的少年,他也并无恶意,只是因为温宿他父亲的事情,碍于各种情理,需要明面上地将温宿软禁在自己身边罢了。
该有的自由,他还是会给他的。
那天,阳光正好,桃花开得灼灼。一身白衣的琴师温宿就那样坦然大方地走进了周王姬诵的视线中。
完全没有一副罪臣之子应有的模样。
“你为何还能如此镇定自如地出现在孤王面前?不怕孤王因为你父亲的事情将你共同治罪了么?”
姬诵那时候穿着青蓝色衣袍,虽是在质问,但态度却温和有理,完全没有一副君王应有的模样。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温宿多看了他几眼。
“大王。”温宿回他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温宿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清者自清,无需惧怕那些莫须有的。”
一脸的从容与清白,正如他那毫无污渍的白衣。一阵风吹过,撩起两人墨黑的发丝,有那么一瞬,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虽是这么说,不过为了堵上那些闲人的嘴,孤王需要将你软禁在宫中一段日子。”
“温宿明白。”
两人继而双双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温宿才再一次打破沉默。
他向姬诵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大王,草民可否斗胆向大王提一个请求?”
“说。”
“草民希望大王能够派人替草民将家中那把桐木琴拿至宫中。草民现下一刻都不能离它。”
“孤王答应你。”姬诵轻笑了一声,“看来你是一个爱琴成痴之人。方才见到孤王都不曾行礼,现在为了一把桐木琴,反倒行起了礼来。”
“大王……”温宿被噎了噎,因为他方才好像是忘记了。
“暂且不说这个。”姬诵打断他,又道,“你既然会琴,那你可会弹奏一些什么?”
“像是一些民间小调,我约摸都会。”
“那么……”姬诵酝酿了一番,“《黍离》可会?”
“黍离……”
“就是……咳咳。”姬诵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这才清了清嗓子,细细哼起小时候他母后也就是不才我教会他的那一首民谣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哼得差不多了,姬诵这才渐渐停下来,又四处望了一下,舒了一口气。
“就是这首,你可会?”
“其实……”温宿右手作拳状,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我知道《黍离》的……”
“……”姬诵的白净脸庞立马红了半边天儿。
温宿笑了,虽不明显。
那天晚上,当姬诵吩咐人将那把泽普附身的桐木琴送到温宿房里给他之后,温宿整整又抚了五六次的《黍离》,直到将它弹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熟练。
第二天,姬诵来看他,他一遍又一遍地抚着琴,他一遍又一遍地听着。他抚得乐意,他听得开心。
彼时的他们,都还年少,风华正茂。虽说异性更容易相吸,但平时由于不怎么接近女眷而没被吸引过的他们,此刻却仿佛被对方相吸了。
几日下来,姬诵是天天都会来听这免费的曲子,自然,温宿也是非常乐意弹给他听的。只不过他很好奇,姬诵为什么偏偏不喜欢其他更动听的曲子,而是每天都只重复着听这一首平淡的《黍离》呢?
在这一天,温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可他问完之后便有一些后悔。
万一,这首曲子关系到的,是姬诵一些不可启齿的隐私呢?
“这首曲子是母后教给我的。”姬诵情绪没有多大的起伏,这让温宿放宽了许多心,“我小的时候,父王还不是大周的王,他是西岐的二公子,那个时候,他常常会抽时间来陪我,陪母后,母后喜欢唱这首民谣给我们听。有一段时间,父王上战场了,母后便对我说,只要我学会了这首民谣,父王就会回来,于是我开始不停地学习。等到我终于会了,母后却离开了我,去战场上找父王了。再后来,我一直期待着的父王回来接我了,我们一家三口又团圆了,但是母后却不喜欢笑了。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每天拉着我,唱这首民谣给我听。再后来,父王走了,年幼的我在众臣的异议下登上了王位。母后也是从父王离开的那一晚,变得更加沉默了。我问她父王什么时候会回来,她还是像之前在西岐那般回答我,只要我学会了《黍离》,父王就会回来的。这首民谣我早就学会了,可是父王他……终究还是没有回来。”
姬诵沉默了一下,苦笑。
“明明知道父王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我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整天一遍又一遍地学着这首歌。我总觉得,只要我好好地去学了,总有一天,死去的父王会回来的。”
看着眼前这个拥有着大周江山却还像个孩子一般期待着父爱的姬诵,温宿觉得心中有一块柔软正悄然绽放。
他很想给这个少年一些自己的爱,弥补他童年回忆里父爱的缺失。
“温宿,你知道吗,现在母后也不怎么理我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我唱过那首民谣了。
“那以后……我弹给你听好了。”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温宿接了姬诵的话,“你想听,随时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温宿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多管闲事。人家乐不乐意听还是一回事儿呢。
还有……是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以你我相称了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姬诵咧开嘴角,笑得跟一个孩子一般灿烂,“以后我天天来找你,你天天给我弹奏这首曲子。”
姬诵与温宿关系日益见长,这可让朝中大臣们乱了心。
他们总是上奏让姬诵最好不要太过于接近这个叛贼之子云云,惹得姬诵好歹没给他们发脾气。
他好几次都很想朝他们吼一吼,叛贼之子怎么了,他又没有反叛他的心思,他温宿,是他姬诵的好兄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