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孽镜大人,我的眼睛就能看清所有鬼魂的善恶,有哪些要关进孽镜地狱也就是十八层地狱,哪些应该放去过奈何桥,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师傅是个青衣白发的美男子,他总是说:“孽镜,你执掌生死大权,但天道轮回不会容许谁这么强大,必将有更强的存在出现。”
我从来不信这种鬼话,但那天,我去阳间游荡的时候看见棺材中爬出来的男孩,分明才出生不久,却是眉眼精致。
像是上天的宠儿,过分漂亮的面孔下,这个孩子有强大的灵魂。我下手要掐碎他的心脏,却靠近不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孩子原本是生不下来的,毕竟在胎里的时候生母已经没气了,那就是一尸两命。
但也许是天公作美,百鬼来送子,这地方是天生的养尸地,到处都是森森的阴气,孤魂野鬼太多。
我随手拉了个鬼魂问了当日的情景,那鬼魂竟然吓得自爆身亡,魂飞魄散。
接连抓了几个都如此,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抱走了孩子,大抵那些鬼魂都是眼馋却不敢吃了这个孩子。
孩子被我扔给师傅照顾,那时候师傅还是鬼王,却又劝我多和这个孩子来往。
他是金瞳,天生的鬼神,比我更为天道宠爱。
我一怒之下将孩子扔进阳间的乱葬岗,后来过了七八年,我再度游览阳间的时候再度遇见他。
那时候,他手执长刀,那张生人勿进的正太脸很是让我欢喜。
最让我惊讶地是,他那双纯金色的重瞳重,温暖的金光隐隐流转间有龙的神采。
他砍了鬼后,举起锋利的长刀,翻身跨坐上去,漂浮在半空中朝我来,小腿晃悠着,很是惬意。
无论谁见了我都没有这么放松,这孩子很有趣,我想着,就问他:“和我走么?”
他高扬起婴儿肥的下巴,瞳孔中金光大盛,柔软的头发在我怀里蹭了蹭,带着陌生的清新。
“我记得你。”
“哈?”
“我记得,是你将我从棺材抱了出来。”男孩轻蔑地笑道:“当初那些觊觎我的鬼,都已经死了,刚才那是最后几只。”
“原本我打算,等这些仇都报了,就去找你。”男孩笑得很甜,白皙的脖子扬起如同高贵的天鹅,他说:“可是你比我先一步来了。”
我的长裙被拖曳在地上,风中鼓起的声音悠长,他笑道:“我叫白子安,是自己起的名字。”
“恩。”我心中却大骇,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黄泉之上,奈何桥的过桥幽魂飘飘荡荡,偶有瞧见莫白子安地也垂下头,火速喝完孟婆汤而跨桥远去。
师傅携着李清之缓缓走来,老夫老妻的模样看着很是刺眼。无关其他,只是这种我感受不到的感情,看着咯眼。
我纵身跃下,白子安稳稳在我身后落下,脚步很轻,手中烟斗弥漫进他的眉眼,看不真切。他倚刀轻笑,白皙精致的面庞上带着几分讽刺。
目光太过犀利,我下意识地避开,在师傅的注目下抱着莫离到了世界之树下,告诉他:“这是世界之树,要是树毁了,就难以再有死而复生之事。”
“你会死吗?”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纯粹,我偏头笑他:“天崩地裂,我都还会永生,你也可以。”
“你不要比我先死。”白子安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地说:“一个人独活是很痛苦的事情,就算长生不老,也是枉然。”
没想到,真的被他说中了,后来的事情覆水难收,谁也落不得好。
但当时我过于年轻气盛,大有天下之大唯我独尊的浩瀚之感,即便是师傅,我都不放在眼里。
我只扯住他圆润的小脸,问他:“你愿意跟着我么?生生世世,即便是死,也不相离。”
“你以后便叫莫离。”我想了想,道。
他笑得眉眼温柔,我抚摸他的头发,他都没有躲开,而是问我:“百鬼都说,你是孽镜大人,但我想叫你的名字,可以吗?”
天光盛好,风清云淡,莫离卧倒彼岸花丛中,恍惚间拈花一笑,岁月静好,宛如刻骨。
我着迷一般地喃喃:“好。”
随后我又懊恼被美男迷了眼,这美男还只有十五六岁,青涩稚嫩,说起话来却十分老沉,我在他面前竟还像个孩子。
终日沉迷杀戮中的我渐渐收了心,但过往得罪的对象太多,有人有鬼,最终莫离出面,细嫩的手指间血流成河。
鬼听莫离,四方杀戮,都称他煞神,躲很远去,可是莫离从未在意。他的目光似乎永远都停留在我身上,片刻不离。
但是他太强大,强大到众人忌惮,就连我都多年坐立不安。
许是知晓我的痛苦,莫离手中的杀戮越发得多,可天谴却从未降生在他的身上。这时候,我才明白,天注定的鬼神,那就是唯一宠儿。
心如死灰的我,打算同归于尽。
天道不怜悯,那为何还要生来莫离在我生命中晃悠,讽刺我只是个不中用的鬼神。曾经的骄傲,都在瞬间粉粹。
死,却是我先走一步,死在新生代鬼王欧阳煦的手中。
他身后红莲烈火盛开艳过如火的彼岸花,我沉沉闭上眼睛,感受魂魄渐渐消失的撕裂感。
莫离重伤之下却未扔下我,寻来早就失传的七星棺,将我的魂魄封印其中,不久又用他的身体替代了我。
千年轮回,对我来说只是魂魄的沉睡。
而莫离则是堕入地狱,千年痛苦一力承担,可笑我从未知晓这件事的真相,也无从知晓。
直到那日,他捏碎心脏,我的记忆瞬间恢复,但心上的那个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能感受到,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他的气息,甚至连曾经存在的痕迹也早就寻觅不到。
师傅说得对,像我这种冷心绝情的存在,活着也是受罪,所以长生不死,就是为了永远承受这种难以捉摸的痛苦。
流尽我泪水的忘川终于容纳了我千疮百孔的灵魂,我想很快就再也醒不了。即使生命永恒,也可以终日沉睡,一睡不起,那时候所有的痛苦藏在记忆最深处,什么都不用担心。
莫离说,我不该先他一步离开。可是到那时候我才知道欧阳煦说的爱与喜欢,那很不同。
爱,就是一个人死去,你必须活下去,但是得承担这份苦楚。喜欢,是对方死去,你也可以继续活下去,甚至忘记当初的情分。
第一次知道动心的感觉如此真实可感,我以为自己已经是人,而不是鬼神,可是永生的命却在狠狠讽刺自己。
不知不觉,走过三生,可我什么都忘记了。欧阳煦从未离开我的身边,他渐渐染上了莫离的味道,可是有三分不像。
没有谁可以取代谁,我喝完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后才惊觉一切都是欺骗和错误。
赵辰良礼佛而去,皈依不知何处,那时候与欧阳煦的婚礼多像是曾经的我和赵辰良,可惜所有的事情都是误会。
心中空荡荡的,什么人都填补不了那种空白,每日我都模模糊糊做着同样的梦,梦中那个孩子肆意狂妄却不是天真。
可是后来,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我追赶不上也叫不出声,泪水滑下都忘记去擦。
梦醒之后就是欧阳煦与我继续周游世界,寻找我心中的那份失落,他的温柔体贴却让我有种更加不可思议的感觉。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可是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但,再也回不了头。
如今才知,既不回首,何必相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