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势活脱脱是要将人给吃了,老人家也不是吃素的,这会儿拐杖举得很高,两人扑在一块儿在缠斗,看得赵辰良频频皱眉,他俩浑然不觉。
“白凡死了那是他自己作死的,我还没找你算账,害死了我的吴清!什么鬼不鬼的,他原本好端端的是个人,若非听信了白凡的鬼话挖心给了他妹妹,尼玛……你个老不死的妖婆敢拽我头发,死不要脸!”
红姑盛怒之下,抓过老人家的拐杖,暴起弹跳,就在一棍子摔上老人家的头,赵辰良轻轻咳了声:“闹够了吗?”
他的声音清澈、冷静、淡漠,似乎不在乎,但很快红姑和老人家都低垂下头,乖乖坐回去。可见,赵辰良积威已久,桌子上沉默了一会儿。
白凡和吴清,我都见过,苦命鸳鸯一般。这吴清想杀我却没杀,死前那句话,我已经忘记了,不过那恨得咬牙切齿的神色出现在妖孽男面上,我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吴清恨我,是因为世界之树被毁,十八层地狱变成了炼狱,没有那只被抓进去的鬼能够安然活下去。
但他那时候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他到底是想说什么的呢?
赵辰良注意到了我的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刚才还说得慷慨激昂的壮汉闭上嘴,怯怯地朝我看。我摸了把脸,冰冰凉凉的,笑也笑不出来,脸皮子僵硬。
“白凡是你家的人?”我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老人家,故意暗哑声音,逼视她。
“可不是嘛,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自私自利的家伙!”红姑哼道,眼圈红透了,还死扛着说:“不过是件不体面的事情,这死妖婆还死活不松口,真是……”
红姑气得浑身发抖,眼见着又要动手打人,不想老人家动作更快,一巴掌护在她脸上,又开始左右开弓,将她两边的脸都打得肿得很高。
而后,老人家微微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还在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孙女还活着,我早就恁死你,别仗着自己年轻嘴巴贱,贱人就是矫情这句话都没法形容你。”
老人家的嘴下没留情,在场的又是年纪小的人居多,一时间不少人都不动声色地和老人家拉开距离,那个壮汉迅速将红姑推到了桌子最后面。
外头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跑了进来,跌跌撞撞地扑倒在我身上,而后抬起眼睛左右看了看,眼神很空洞,弱弱地叫了声:“奶奶?奶奶在哪儿?”
红着脸的老人家这会儿已经要挥起手到处打人,这会儿全身震颤,慢慢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开会开得好好的,竟然能演变成这样,但我不能插嘴。
这件事和我的唯一联系,就是吴清,就连之后我见过一面的白凡都是因为他,才相识。
怀中的女孩被老人家夺走,塞进自己的怀里,苦巴巴的脸皮子皱着,哭着喊着仰面大叫:“我老婆子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谁都要欺负我们白家人!”
女孩挤挤眼睛,大概是想哭,但是泪光都没有。
大概,是瞎子。
“我希望大家都能心平气和地坐下说话,毕竟组织上不允许你们这么目无尊上,你们都当我是死的?”赵辰良大力锤了桌子,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很难看,他说:“你们的亲人,现在都在我赵家好好住着。希望你们做事别太冲动,稍微考虑你们的家人。”
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瞬间就射向了赵辰良,但他依旧挺直腰杆坐着,翻动着手上的厚厚资料书,轻声道:“要是众鬼来侵扰,那么不用我动手,你们的亲人也都会死。”
这话说得很重,但竟然没有人反驳。
鬼游荡在人间是很早就有的事,全国能有几个城市每天不因为这种灵异现象而有人牺牲?
可是,这次似乎严重了。
赵辰良像是要征求我意见一样,他抚摸上胸口,柔声说:“苏熙,冥间已经大乱,十八层地狱压制的恶鬼全部溜进阳间,很多刚被害死的鬼魂也滞留在阳间。你认为,当下的我们该如何是好?”
被他正经而柔和的目光紧紧盯着,我到嘴的拒绝又吞回去。
挠挠头,我放下研究的香烛,轻笑:“鬼也是人死后才有的东西,本质上和人的区别不大,我们不必害怕。而且但凡是恶鬼,必然不怕死,那我们只能更勇敢。”
恶鬼怕杀猪人,怕穷凶极恶的暴徒,就是这个道理。
我想了想,指指老人家:“鬼大概会先吃了她。”
瞧她虎着脸,一双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我笑得更加温柔:“据我所知,鬼最讨厌的就是贱人,所以往往这种人死得最早。嘴巴上下贱的,死得最快。”
我相信,在场的人没有能拿下我的,而赵辰良又不会插手,所以说什么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老人家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红姑这时候挺身而出,拍开要拉住她的人的手,冲我行了个礼,左右手又各自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轻轻道:“吴清是天才除鬼道士,在场的你们大概比我还清楚他到底多天才,而和他的天才同样出名的就是他的品行。”
有几个年纪大些的人已经在点头,红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继续笑道:“但是吴清有个世人难以忍受的爱好,那就是好爱男风,所以才被白凡骗走了心。”
红姑的眼泪糊住了整张脸,精致的妆容划开,整个人就像是幽怨的女鬼,她恨恨地瞪着瑟瑟发抖的女孩,道:“要不是无情的心脏,这个女孩早就应该因为心脏病死了!”
众人也都颔首,说不出个不字。
白凡的名字被提起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在说:“白凡也是无辜,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人,不过是家族的傀儡。还不是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否则怎么会因为自己的妹妹送命。”
混乱中,还有人说:“是啊,吴清还以为自己的心是要安进白凡的身体,后来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惨死在手术台上。吴清那小子,几乎瞬间就化成厉鬼,走了。”
好好的会议变成了集体回忆,赵辰良叹了口气,拍拍桌子:“都坐回来!都闲得慌么?”
很多人都喘着粗气像是还没从破败的心情走出来,我向赵辰良点点头,大步出门去。
走了几步,我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只不过那脚步声微乎其微。若非我的法力已经恢复将近四成,那是万万都听不出来的。
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走,一路往赵家大院的门口去。
寒风掠起无数枯黄的树叶,悠悠扬扬地飘洒落下,踩上去还有咯吱咯吱的响声,身后那脚步声开始能听得清晰,我猛地停下,那脚步多了一拍。
我回头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
门口那儿的门卫和我打招呼,还好奇地问我:“您在看什么?”
“在看人啊。”
他瑟缩着脑袋,又窝回了值班的亭子,好半天都是呆呆地看着我刚才看的方位。
风吹得衣服乱飘,我站在雪地里,半天都没想清楚,现在和赵辰良合作还是否靠谱。而我师傅那里,我还能不能再回去,毕竟……他是当年法力仅次于我的存在。
他喜欢的人彻底不见了,可是我心里惦记着的莫离,说不定、说不定就有机会复活是不是?
不知不觉雪落满了我的肩膀和头,还有一些化作冰水留下,我不觉得冷,只是听着怒吼的风声而感到心颤。
喜欢我的人,死了。害过我的人,没死的,我也不会让他们活得安心。我喜欢的,我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谁。
感情都是很奇妙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以往还能通过心的悸动来判断。可我现在除了遗世独立的孤独感,其他时候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死了,波澜不惊,如同死水。
“你不冷么?”白子安那张绝尘干净的面孔横亘到我面前,他的肩膀和头上和我一样,都落满了雪。不过他头上的雪还是起初的样子,软软的,没有晶莹化水的趋势。
我偏过头,水顺着头发溜进脖子,我笑了笑:“是你跟着我,跟了整个上午,直到下午都还偷偷跟着?”
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到这地步,还真是厉害。
他点头,我扔给他个白眼,自行体会。
“你让这些人对付的,可是诸鬼之神,凭什么让他们义无反顾?你应该自己长成,那时候即便我再负隅顽抗,都对付不了你。”白子安的微笑很浅,带着不可名状的悲伤,眼中光泽很美,他说:“就像是千年前那样,不是吗?”
我当时的确要给他致命一击……
可我的下场呢,还是给人挖出心脏,逼死魂魄,就连微笑活下去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可是谁同情过我?
除了莫离,这千年来可曾有谁为我而做过哪怕一点事情?
白子安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拍了拍,眼神迷离,笑得讽刺:“苏熙,你像是变了个人,我都快看不穿你。是什么把你的性子磨到这地步,你对得起这么努力的自己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