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雾山脉内经年不散的浓雾虽然将天光阻挡在外,却阻不住即将在这天地之间铺展开来的夜幕。
无星无月,放眼望尽是黑沉沉一片。
黑沉沉便也算了,还安静得有些过分。
没有虫鸣,也没有兽吼,只有火焰燃烧枯柴的‘噼啪’声,以及男女两个人儿的呼吸声,回荡在不大的山洞中。
项灵竹已换上一身新衣,鹅黄绸缎,上锈云纹。娇嫩的面庞在明黄色火焰的照耀下,泛着嫩红色的光芒。
而封逸,依旧衣衫褴褛,通体邋遢地躺卧着。双眼紧闭,嘴角微曲,似在温暖欢笑。可那不时颤抖的一双剑眉之上,悬挂着温暖欢笑也掩盖不住的痛色。
他该当苦痛,不是因为外物外事,而是他身体内外的重伤。
外伤虽很严重,但不致命。内息混乱,精血匮乏,元力暴走,这才是最为致命的。
绛宫内虽有命火在,可没有主人差遣,命火只是安静地沉浮着,无声无息,无有丝毫作为。
伤痛虽在,欢乐也有。
睡梦中,封逸正与洛冰并肩坐在隐龙山巅,遥望西天残阳,耳闻啾啾鸟鸣。和风吹来,将两人的衣衫与长发吹起,翩翩而舞,纠结缠绕,难分彼此。
“等我报了仇,咱们两人便回来隐龙山,煮酒烹茶,锄田舂米,闲度余生可好?”
封逸轻声询问。
洛冰抿嘴一笑,轻轻点头,“好,都听你的。”
封逸心头大暖,借着风势轻抬左臂,将身边人紧紧抱住。
“你个小王八蛋笑得倒是欢快,姑奶奶却要在这荒山野地里受冻挨饿。”
项灵竹调息完毕,睁开眼来正看见封逸温暖的笑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长身而起,迈过火堆来到封逸身旁。低头看了看,愈发觉得气怒难遏。
“我让你笑……我让你做梦……”
一边说着,一边起脚狠踹封逸。
连踹十数下,封逸似浑然无觉,依旧在温暖地笑。
项灵竹更气恼了,右手食中二指并如玄刀,指尖有淡蓝色的元力流转。倏地激射而出,如刀芒喷吐,疾逼封逸左胸。
准拟一指将其点杀,可当元力刀芒临近封逸胸腔之时,项灵竹心头一颤,硬生生将这一指杀招给顿住了。
“哼!岂能便宜了你。”
心中想着日后折磨封逸时的场景,心头的气怒便也不再如何强盛了。
黄衣姑娘笑了笑,寻了火堆另一边,坐下身来。
夜很长,腹中饥渴,并不好过。
项灵竹翻开玄囊,可惜内中并无可食之物。无奈一叹,瞥眼间正见封逸的玄囊挂在腰间。
姑娘眼珠子一转,暗道:“他现下是我的俘虏,他的东西自然便是我的战利品。”
言念及此,便探手延出元力将封逸的玄囊扯下。
打开束口的绳索,就着身旁空地,一股脑将内中物事全都倒了出来。
杂七杂八,乱糟糟一大堆,看得项灵竹眼花缭乱。
“这都是些什么垃圾啊……”
姑娘娥眉双蹙,带着厌恶拨弄着杂物。
忽有所得,不禁面起欢愉。
“啊哈,竟有这么一大块烤肉。”
烤肉是封逸那日在幽灵山麓斩杀了雪魔后,烤炙所得。当时没有吃完,便随手塞进了玄囊,留待日后果腹之用。
可没料到自己准备的食物自己竟没能吃到,反而成了她人的牙祭。
“呸……呸呸,真难吃。”
项灵竹将烤肉放在火堆上加热,等到荤油流淌,滋啦有声后,这才撕下一小块来吃。
但当入口,才知烤肉寡淡无味,并不很美。
没有佐料,未经过烹调的烤肉,又怎能美味得了?
姑娘长声一叹,十分不想去吃这等无味之物。但耐不住腹中饥饿,只好硬着头皮,艰难地又吃了几口。
约莫半饱后,项灵竹终于一口也吃不下了,甩手将烤肉远远丢开。
这并不美味的烤肉污浊了姑娘的味蕾,如此重罪谁人之过?
项灵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躺卧在旁的封逸,起脚又踹了他一下。
这一脚踹过去,封逸忽地翻了个身。
项灵竹心头一紧,暗道:“他莫不是要醒了?”
凝神观瞧,原来封逸只是单纯地翻了个身,并没有苏醒过来。
“他战力强得过分,若是醒了过来,我定然不是敌手。不行,不能让他轻易便醒。”
项灵竹心下计较,可念头急转,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封他的穴道?”
心起此念,又忙否决,“不妥,他诡怪的很,保不齐有什么冲穴的秘法。如若被他冲开了穴道,岂非反客为主,又来杀我?”
思思想想,眸中忽有精光闪过。
项灵竹大喜,忙打开自己的玄囊。翻找一通后,自内取出了三枚金针。
火光映照下,金针明晃晃的耀眼之极,上有元力气息波动,一望便知定非寻常之物。
“这罗刹王的封灵金针,定能锁住他的修为,让他沦为凡俗。”
项灵竹自言自语着,又道:“可惜我修为太弱,不能将这封灵金针的全部功效都发挥出来。如若不然,一针刺去,便是辟海境强者,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其实她的修为并不算弱,十九岁的年纪,通玄境初期的修为,莫说这偏僻穷困的金族西境,便是放眼整个夷洲,也当属佼佼者。
更何况她还是天剑宗所发玄榜之上位列第三的天骄。
只是好巧不巧,她遇到了年岁比自己还小,战力比自己还高的封逸。
虽说战力强横并不代表修为高深,但战力强如封逸这般,能以淬体境修为力战通玄境初期的自己,已非常理所能解释。
项灵竹以为,封逸定然是用了什么秘法隐藏了修为。
“这家伙却也真是个天才,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前竟从未听人说起过。”
姑娘眼望封逸,寻思:“来年的立春日下,玄榜更新,他若不死,定可跻身前三。”
又想:“不对,应该还进不了前三。那于良已是通玄境后期修为,又有天剑宗的诸般玄术在身,战力之强,非比寻常,前三之位必不会失。***的那个死丫头嘛……”
言念及此,似想到了什么极恐怖的存在,项灵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死丫头能一只手单挑于忠于良两兄弟而不败,前三稳占,更高于良一筹。还有那个洛冰……十八岁的辟海境强者,莫说夷洲,便是放到那远在万万里之外的浩土神洲,只怕也是如艳阳一般耀眼夺目的存在。”
姑娘心里酸酸的,好不艳羡,好不嫉妒。
都是年纪相当的女孩儿,为何那洛冰就强如天人,自己却……
想到洛冰,项灵竹又将目光投向了封逸,心道:“他跟洛冰到底是什么关系?”
又想:“明年玄榜更新,洛冰必是第一,***的死丫头第二,于良第三,他第四,那我……岂非要降到第五位?”
这怎么能行?
“你个小王八蛋,我决计留你不得。”
项灵竹银牙紧咬,眸中杀意浮动,恨不能立时将封逸打杀当场。
但心中的不舍依旧浓烈。
不舍并不是因为她对封逸有什么特殊的情感,而是她不愿封逸死得这般轻巧。
不好生折磨一番,又怎能对得起在盗首螈居住的山谷内那几脚之仇?又怎能消解被他拥吻的深仇大恨?
越想越恨,越想越恼,项灵竹忙翻身而起,走到封逸身旁。
起脚将他踹得脸面朝下,继而瞧准了穴道,将那三枚金针狠狠地插了进去。
金针入穴,经由项灵竹的元力催逼,针内所潜藏的玄奇功效立时发散出来。
昏晕中的封逸只觉后心剧痛,霎时间梦境消散,洛冰无踪。
封逸强忍痛苦,大叫道:“沈璇……沈璇……洛冰……”
可天昏地暗,明媚不存,哪有人回答自己?
失落,惶急,不安起自心底。封逸仓惶回神,想要睁开双眼,却根本无力为之。
他已不再昏迷,只是周身酸麻剧痛,气力散尽,连睁眼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喉头蠕动,他依旧在虚弱地呐喊:“沈璇……洛冰……”
项灵竹听得真切,狞恶一笑,“你个小王八蛋越痛苦,姑奶奶我就越高兴。”
双手翻舞,指尖元力流转,如灵蛇夭矫。
三条元力灵蛇受项灵竹差遣,纷朝封逸的后心涌去。
随着入体的金针一起,灵蛇钻进了封逸的身体之中。
正自仓惶的封逸忽觉后心一震,忙内察己身,却才发现体内各处乱糟糟一片,怎一个狼藉了得。
后心处的震颤越来越强烈,封逸来不及梳理体内的混乱,已发现三道精纯且陌生的元力,沿着后脊经络,急向四外发散。
元力所到之处,穴窍尽数封闭。
本已贯通了的巨阙、紫宫、璇玑、长强、悬枢、神道、风府、百会诸穴也未能幸免,甚至连反抗都没来得及。
诸穴被封,内中因强催刀势而正暴乱的微末元力立时沉寂了下去。只有分化在各穴道中的一点命火分身在兀自挣扎,可也只挣扎了片刻,便耗尽了火气,黯然无声。
“怎么回事?”
封逸骇然大惊。
那陌生的元力分行三路,一走任督二脉反冲自绛宫外,一走下身逆游自绛宫外,一横游胸腹,也停在了绛宫外。
三军交汇,合三为一,逼压绛宫。
绛宫内,命火孤悬,似无所觉。心气翻腾,如临大敌。
陌生的元力大军率先冲锋,心气迫于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接战。
两军交锋,心气退败。
陌生的元力大军乘胜追击至绛宫内,吞噬心气,包围命火。
命火依旧寂然孤悬,无动于衷。
包围圈越来越小,终于在临近命火之时,触及到了它的底线。
命火摇身一震,炽烈且狂猛的火气凝化成火龙,急冲元力大军而去。
元力大军亦‘摇旗呐喊’,凛然不惧地反冲而上。
两相遭遇,轰鸣跌宕于封逸的绛宫内。外人听不到,封逸的心神却被震得双耳失聪,头晕目眩。
等到回过神后,才发现元力大军已退至绛宫外。命火虽已萎靡,却终于保住了绛宫不失。
虚弱感,疲累感,齐上心头。
封逸再也坚持不住清明,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
山洞内,火堆旁,项灵竹在封逸再次昏迷的下一瞬,停住了舞动的双手。
她眸泛精光,笑道:“成了,小王八蛋,这会儿看你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儿来。”
揣着欢喜,带着满足与安心,不再理会昏晕的封逸,再次来到火堆另一边。
看了看堆叠着的杂物,项灵竹随手拿起一张羊皮卷,展开来一看,挑眉斥道:“人阶上品功法,垃圾!”
甩手丢进了火堆里。
火焰高涨,不一时便将羊皮卷烧成了飞灰。
“又是人阶功法,垃圾、垃圾、都是垃圾!”
一张张羊皮卷被丢入火堆,一件件封逸的藏物被付之一炬。
“咦……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杂物越来越少,一个巴掌般大小的漆黑小鼎被项灵竹拿在了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