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寒夜。
唐英俊虽然穿着棉衣,也冻得直打哆嗦。
唐英俊平时不喝酒,可这时却不得不一杯接一杯地喝。
如果不喝酒,他就会被冻僵。
唐英俊也对自己的酒量感到吃惊,喝到现在,他居然没醉。
他不仅没醉,而且头脑异常清醒。
夜太冷,连酒香也飘不了多远。
唐英俊倒光了第三壶酒,起身,又去装。
原来,在他身后不远,放着一只酒坛。
酒坛很大,起码可以装三十壶,所以唐英俊就算以刚才的速度喝酒,也不用担心这一坛酒不够喝。
可是,当唐英俊喝完第四壶,再去装酒时,酒坛却不见了。
原来摆酒坛的地方,现在站着一个人。
夜很黑,这个人又蒙着脸,所以根本看不见这人的模样。
“你把我的酒移到哪里去了?”唐英俊懒懒地说道。
“你已经喝了那么多酒,还要喝?”蒙面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冷。
“这是我的事。”唐英俊再次说:“我的酒呢?”
“你放心,我不会喝了你的酒,只是暂时帮你保管。”蒙面人说:“我怕你一个人喝醉了。”
“夜很长,醉了正好。”唐英俊道:“醉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痛苦,也不知道寒冷。”
“这跟死人有什么区别?”蒙面人说。
“儿子死了,妻子死了,我为什么要活着?”唐英俊的脸很白,他的身子显得更加瘦小。
仿佛寒风可以把他刮得无影无踪。
烛光暗淡,可蒙面人却看清了唐英俊的落寞和悲伤。
“唐家只剩你一个人了,你不该这样想。”蒙面人笔直地站着,他的身后是无尽的漆黑。
“可是,只要是人,都会死的。”唐英俊道:“你走吧,我不想要你的保护。”
“如果没有我,你已经死了。”蒙面人道。
“是的,我知道你已经救了我三次。”唐英俊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刚才的地方,坐下,他的面前仍放着酒壶和酒杯。只是,壶是空壶,杯是空杯。
唐英俊坐下后便不再说话。
夜更深,天更寒。
可唐英俊却并不感到冷,他只感到恐惧和绝望。
他在死寂中听到死亡的脚步声,他知道漆黑的黑夜中隐藏着许多杀手,他们都想杀他,他们要让唐家从江湖上彻底消失。
在这些杀他的人中,有唐家的仇人,也有唐家的朋友,他们眼看唐家没落,便来个反戈一击,落井下石,这种忘恩负义的朋友,本来就不该活在世上,可唐英俊不想杀他们,他不想玷污自己的刀。
他在心里嘲笑那些想杀他的人,他嘲笑他们竟然没有胆量出手。
他早就知道妻子的棺材后面潜藏着一个杀手。
这个人在这么冷的夜里伏了很长时间,他能够无声无息潜到唐英俊十米之内,他的轻功可想而知。
唐英俊之所以发现他,并非他露出了什么破绽,而是唐英俊感觉到了他的体温。
唐英俊只知道棺材后面埋伏着杀手,却不知道他是谁。
他为什么到现在也不出手?
是在等人,还是等别的唐英俊永远想不到的东西?
唐英俊再次想到喝酒。
他又站了起来,他要叫蒙面人再给他一壶酒喝。
可蒙面人已不在了。唐英俊呆了呆,本来清醒的头脑此时一片茫然。
他想不通蒙面人为何会离去?
在他看来,蒙面人会陪他到天亮。
至少,蒙面人要走,也应该把那坛酒还给他。
唐英俊怔怔地呆了一会,喃喃道:“他已经走了,你可以动手了。”
话音落处,从棺材后面果然走出一个人。
这个人在笑,漆黑的夜里,白色的牙齿显得更白了。
阴森森的牙齿让人联想起吃人的野兽。
唐英俊把脖子缩进了肩膀里。
他想,这两排阴森森的牙齿一定会吃了他。
楚践到现在也没有上床。
他也在喝酒,一杯接一杯。
陪他喝酒的是蒲安。
今天夜里,楚践喝的是竹叶青,而不是马尿。
因此,他的卧室里充满的是酒的芬芳,而不是马尿的腥臊。
为什么楚践忽然想喝竹叶青,连蒲安也想不出原因。
自从她跟他一起喝酒的那一天起,她知道他一只都喝马尿,喝酒是三年来的头一回。
朱公公刚刚来过又走了,他尖声怒斥楚践,说他是天下最大的饭桶。
楚践知道朱公公为什么会发这样大的火。
曹公公不想唐家老母黄昏之前死。
可唐家老母偏偏中午就死了。
这一点,楚践难辞其咎。
可楚践也有不能说的苦衷,他曾经派楚家第一高手楚风暗中保护唐家老母,可她们死了。
他想把同样的火发到楚风头上,可他连楚风的人也找不到。
楚践喝马尿可以一壶一壶的喝而不醉,喝酒却很快喝醉了。
楚践醉了,可他仍一杯接一杯地喝。
“楚老爷,你醉了。”蒲安道。
楚践的眼珠子布满了红丝,瞪着蒲安说:“你说什么!”
“我说你再喝就要醉了。”蒲安静静地说。
蒲安也喝了不下二十杯,可她一点也没事。
喝马尿,蒲安最多喝三杯,便会烂醉如泥。
蒲安静静地将杯子放在桌上,说道:“你说我醉了,你知道我喝醉是什么样子?”
蒲安摇头道:“不知道。”
确实,蒲安从来没见过楚践喝醉过,他喝醉酒是什么样,她真的不知道。
不过,蒲安看见过大街上喝醉酒的男人的丑样,他们要么疯疯癫癫,要么胡言乱语,要么趴在街上手脚“大”开,她还见过有人喝醉酒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蒲安想,一个喝醉酒的人是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坐在桌子边上的。
楚践望着蒲安,见她双颊绯红,小嘴一动不动,忽然觉得浑身燥热起来。
他对蒲安道:“蒲安,我一向待你如何?”
蒲安也望着他,轻轻说:“楚老爷待奴婢情深意重。”
楚践喝了一杯,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知道。”蒲安道:“可是老爷并没有要奴婢。”
“我们不是睡一张床上吗?”楚践道。
“睡一起,可老爷并没有要奴婢。”蒲安道:“是不是奴婢还不够好?”
楚践诧道:“要怎样才算要了你?”
“让我为你生个儿子。”
蒲安说:“有了儿子,楚家的财产便有了继承人。”
楚践道:“楚家什么财产也没有,因此不需要继承人。”
“楚家有房子,有花园,还有……”
蒲安未说完,楚践便打断她的话:“这些都不是我的。”
“这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曹公公的。”蒲安说:“正因为这样,楚老爷才应该有个儿子,就算楚老爷死了,这些东西也不会落到别人手中。”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朱公公告诉我的。”蒲安道:“有时候,朱公公什么话都对我说。”
“他还说了什么?”
“朱公公还说你跟他们一样。”
“什么一样?”
“这个……”蒲安的脸更红了,低头说:“老爷心里清楚就行了。”
楚践终于听懂了蒲安的话,他大笑几声,然后道:“好,我就让你知道,我们是不是一样!”
听了这话,蒲安甚是激动,她的脸上满是渴望,她的身子斜斜的靠过去,就想楚践伸手抱她到床上去。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楚践忽然说。
蒲安一愣,身子不再靠过来,说:“什么条件?”
“我不想要儿子,也不想要女儿。”楚践道。
蒲安点头。
“万一有呢?”楚践疑虑道。
蒲安想了想说:“既然老爷不要,就是有了也可以不让他出世。”
“这样,岂不是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吗?”楚践道。
“那有什么办法。”蒲安道。
“办法有一个,不知你会不会答应?”
“什么办法?”
“在不知道有没有儿子之前,你自己去死。”
“让我死?”蒲安瞪大眼珠子。
“只有这样,我才……”楚践说着又饮了一杯酒,叹道:“蒲安,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没有要你了吗?”
顿了一下,楚践又道:“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
蒲安流泪道:“楚老爷,为什么要这样?”
楚践也神情黯淡,道:“蒲安,如果我是一个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会害死的人,那么,不知什么时候,我肯定连你也会杀的。
“如果我有儿子,我死后,我的仇人们是不会放过我儿子,我既然有了儿子,就应该让儿子活得自在,可我不可能做到,所以……”
一边说一边饮酒。很快,地上又多了两个空瓶。
蒲安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楚老爷,我答应,你要我之后,我自己去死。”
楚践抬头,惊愕地望着蒲安。
此时,她已是泪流满面。蒲安流泪的时候,更显得动人。
她闭上眼睛,慢慢地倒向楚践。
楚践目不转睛地盯着蒲安一动一吸的嘴,温润而火红的嘴,他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张开双臂迎上去。
就在蒲安要倒进他怀里的时候,楚践发现她的眼中似有凶光外露,她的嘴角也有些变形。
楚践一惊,目光射处,见她的纤手如鬼魅般疾伸,她的掌中,嵌着一枚乌黑的毒针。
楚践想退,无奈他今夜喝了太多的酒,双脚已不听使唤。
眼看纤手缩向楚践的后腰,她的胸脯就要触及他的衣服。
他不敢动。
他知道,只要他一动,她掌中的毒针就会钻入他的肌肤。
冷汗在楚践的额头凝住。
一个声音冷冷地钻入他的耳中:“只要女人,不要命。”
听到这个声音,楚践明白,他的命可以保住了。
因为他听出来,说话的是他的干儿子楚风。
果然,楚风的话音还回响,蒲安的身子不再倒向他,而是斜斜的倒在地上。
一个蒙面人,就在蒲安的身后。
这个蒙面人就是楚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