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的呼吸声说明她正全力戒备。
风常略索性闭起眼睛,借着这机会短暂休息一下,体内不受控制的气血始终乱冲乱撞,令他还无法做到走动,说话,举手投足都正常到不被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出破绽。
绮罗也闭着眼睛,茂密的树木和幽暗的光线,令目力无法发挥。她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到听力上,全心关注着隐藏在周围的危险有何动向。
一直到压在身上的力量撤去,绮罗才睁开眼睛,入目便是风常略熟悉的笑意。他低头便在她唇上轻轻一点,如同蜻蜓点水般触碰一下就走,复又重重的压下,血的味道瞬间蔓延到绮罗唇间。
风常略的唇齿像他给她的感觉一样,有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温暖,轻易就柔和了五官的线条。
她好像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他,其实他在她面前的变化并没有她带给他的多,除了今日华衣锦冠隐村在的神武,他给她的感觉始终还是篝火边的谈笑如春的那人,那个说句‘冒犯了’帮她解围的人。纵使那时候她不着存缕,她们之间却坦坦荡荡。
不像这刻,他的吻轻如细风,绵长若流水。而她沉溺在心底泛滥的冰冷中,感受着冰冷的边沿正被炽热腐蚀。
风常略放开绮罗,顺势把她打横一抱,大步流星走出院落。他一路目不斜视直奔房间。
屋里没有点灯,绮罗被放在床上,身体依着床栏。风常略放下她便回身关门,然后背靠门扉不再靠近。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黑暗中,那双令他动情的眼睛,光华四射,却越来越不像娇舞坊里白檀珠的眼睛,而像那一日,篝火旁与他谈笑的女子。
房门合上不久,屋里想起床第之声。绮罗满心惊讶,但她除了看着风常略,什么都不能做。这里显然做了特别的机关,这场戏是做给外面那些眼睛和耳朵的。
男子的喘息和女子娇媚的嘤嘤声夹在两人的对视中,这种场景怪异非常。任风常略和绮罗再性格洒脱,也未曾想过自己的人生里会有现在这种时刻。
蔓延上双颊的烫意令绮罗暗地苦笑,如今年长了,反倒不及小时候。
以前的她总是女扮男装,连青楼都敢闲逛。有一次,好像也是误打误撞,在青楼里喝多了,宿在某个姑娘的床下。明扬找来推醒她的时候,那姑娘和客人正巧回房,两人只好挤在床下等着机会出去。
她那时候是个未经人事的愣头青,听到这依依呀呀的声音,还好奇的看着明扬,看的他那张腊月里结冰了的湖面一般的冷脸都不自然起来。
“你看什么?”他用传音秘术喝问。
“就看看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嘛,这么大动静好像连武功一样。”她一个劲往外挤,试图越过他看一看外面的场景。
但明扬一动不动,死死把她挤在里面,嘴里还不满的嘀咕,“真服了你了,怎么一点都不害臊。”
她当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还反问道,“跟你在一起,又不是别人,我害什么臊。”说着继续往外挤,终于把明扬成功压在下面,让她探出头去,瞧到一些边边角角
她一面看,一面惊讶的拍明扬,“看呢看呢,他们在练渡气呀。”
明扬却不理她,闭目眼神起来。
她觉得这事真是神了,去太子殿叽叽喳喳的讲给何廉听,大叹世间竟有如此练武之法,实在匪夷所思啊匪夷所思。
听得何廉一愣一愣,对明扬报以询问的目光,“她究竟去了哪里?”
“青楼。”明扬没好气的说。
何廉顿时明白了过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最后转为煞白。
“那种地方不是姑娘家去的。”何廉好声好气的提点她。
“我知道不是姑娘家去的啊,所以我改装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她报之以得意。
何廉忍俊不禁,只得握拳在唇边假装咳嗽,“咳咳……翩翩美少年也是不该去的。”
“可那儿的酒好喝嘛!放心吧何廉,下次带上你,你就不这么说。”她一巴掌拍上去,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的表情。
后来,她再去青楼,便在拖着明扬之外,又带上了何廉。于是,她们有幸初遇檀珠。
再往后,东窗事发,父亲罚她面壁思过,抄写经书。
面壁的地方自是她的房间,她住的是二层小楼,按她的武功当然可以轻易逃脱,但是父亲的威严压着,给她十个胆子也断断不能逃。
那段时间,明扬总在晚间来看她,带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有时候,她们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对饮;有时候,他会跳上来,坐在她的窗边,看她愁眉苦脸的抄写;有时候,他来的晚了,她已入睡,他会把何廉的信放在她的枕边。
后来的后来,她渐渐懂事,知道所谓‘练武’只是自己无忌之谈,却脸不红心不跳的抱怨何廉或者明扬当时没有解释。
那一年,何廉十三岁,她和明扬十一岁,一切美好才刚刚开始。
记不得屋里的*何时停歇,也辨不清外面的天空有无泛白,当战北在门外轻语:“都走了。”的时候,屋里的两人才双双放下心来。紧接着风常略再克制不住满口腥甜,吐出血来。
绮罗张了张嘴巴,但没有声音发出。风常略点穴的手法非常特殊,令她怎么尝试都无法自行冲破。
旭日东升,光亮力透窗纸,屋里渐渐亮堂起来。
胸内淤血吐出,风常略反倒轻松不少。抹去嘴角的血丝,他人靠在门上,无奈一叹,“王绮罗,你的武功远高于你的父兄,实在出人意料。”
非她有心隐瞒,而是在神风营的时候,自己也内伤未愈。但绮罗是不屑解释这些的,她长眉一挑,静等他说下去。
风常略望着绮罗的眼睛缓缓浮起了笑容,“终于又见到你了。”见她不解,补充道,“那个白莲山下的你才会有现在这样的笑。”
那个不会对我费尽心机,戴着面具,满心算计的你,才会这样笑。
绮罗心里咯噔了一下,只因他这简单的一句话,整个人如被莫名的暖意团团包住。
风常略坐到床边,手指抬起,久久没有落下。
“我竟也会怕解开你,你便走了。” 他脸上浮起自嘲,手指终于落下。
绮罗却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风常略俯身靠过去,投下的黑影越来越大,她被笼罩其中。
忽然,风常略整个人往后一弹。他摸了摸刺痛的嘴唇,“你还真咬。”
绮罗满不在乎,“施以小惩,总比再给你一掌好。”
风常略想笑,去想起之前的对话。那些话背后所代表的分量令他五味杂谈,“你对何廉,情深至此吗?”
“如若情深,自然生死相随。何至于如今活生生在这里,白白辱没情深二字?”绮罗不答反问。
他笑笑,有一种模糊的疼痛升起,“虽未生死相随,却必然有一部分跟着离去,禁锢,不负重来。”
绮罗愣了愣,低下头去。她并不想承认,可事实正如风常略所说。
即便她在何廉死后,靓妆如故,不露丝毫悲戚之色,可她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也已随何廉而去。接管家族事务,涉足朝政风波,五年的她过的日日夜夜,与其说是刑事所迫,不如说是她自甘禁锢其中。即便,所有的枷锁在顷刻间颠覆,那个残缺的她得以喘息,可她,努力做回那缕无拘无束清风的她,仍旧有许多许多,不负重来。
“为何这么说?”她吐气,问的有些艰难。
“因为我也经历过,”风常略微微一笑,“最重要的人离开之后,生命的转变。”
绮罗垂下眼眸,“你说的没错,何廉对我而言,可谓最重要的人。可他,的确已经离我而去,这是我必须面对的现实。”她轻笑,复又抬头望着风常略,“你不必为我牺牲这么大,风将军名声大好,并应该有一桩门当户对的因缘,可经过这一夜,怕是要吓跑不少倾慕你的女子了。”
“哈哈。”风常略满不在乎的笑笑。
绮罗摇摇头,“不论我是白檀珠,还是假冒白檀珠的王绮罗,萧太后为了珞王的安危都不会留我性命。今天晚上,我就是有命离开也必然经历一场苦战。而你,原可以不牵扯到这件事里来。”
“果然是王绮罗,坚如青松,便是为了哥哥也不肯服一丝一毫的软,接受一点一滴的帮助。”
风常略的声音里透出无奈,又被绮罗一句“你是君子”堵的失笑。
他明白她的意思是,他是君子,不会利用哥哥逼她服软。看来不光他看透了她,她也把他看透了。
绮罗坦然道,“我这性子学不来檀珠的娴静,真的白檀珠才做不出娇舞坊里那些事。”
“可你必须是为我而来的白檀珠。”风常略转头目注绮罗,语气突然从未有过的强硬,“我们在白莲山相见倾心,而后你至帝都找到我才有娇舞坊的事,这是你出现的真相。这也是,我会告诉萧太后的真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