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名振和张煌言商量好了南下的大致方桉之后,马上就召集了麾下的将领,当众宣读了孙可望亲笔所写的永历诏书,众将听后无不从命,就连之前已经被郑成功拉拢的几个将领,见状也纷纷选择率部随军南下。
毕竟,如今的局势,怎么看都是投靠孙李,拥护正牌的永历皇帝更有前途,金厦两岛属实太小,郑成功又危在旦夕,随时可能被凶勐的清军歼灭,留在厦门只怕是难成大事。
换言之,桂林大捷,保宁大捷,衡阳大捷之后,普天之下,包括清廷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只有大西军能够在野战中击败清军,也只有大西军能够扛起反清复明的大旗。
而确定了麾下将领几乎没有二心,都打算南下之后,张名振和张煌言登时松了口气,埋伏在屋外的亲兵侍卫没有收到暗号,也随即悄悄退下。
张名振和张煌言是忠良没错,也善待百姓没错,可能在这乱世之中成为一方实力派,靠的可不是仁心,而是手段,他们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手下的人不听话?那队伍以后还怎么带?这仗还怎么打?
解决完内部问题,张名振和张煌言随即找到郑成功,便是要和对方确定南下的时间。
毕竟,现在鲁系大军近两万人马算得上是在人家郑成功这里白吃白喝了,不说别的,就是南下所需的各项物资,都需要依仗郑成功来资助。
“侯服,玄着,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郑成功端坐在堂上,看着比自己年长的两位鲁系重臣,微微笑道,那气度俨然就是一副人主之姿。
“大将军,我们打算这个月底便出发,广东那边秦王早有安排,我们也都是听令行事,不敢误了战机!”张名振拱手抱拳以对。
“嗯,如此也好,这个月底的话,本将军还能给大军再多筹备一些物资,以备不时之需!”郑成功连连颔首,看起来就好像真的是一心一意在为两人着想一般。
其实,郑成功是不承认鲁监国政权的,以至于当初张名振等人来投靠的时候,见面的礼节都成了问题。然后,还是冯澄世,潘庚钟等人商议之后,郑成功才决定以隆武帝曾授予的宗人府宗正的身份出面接待。这也就意味着他是把朱以海当作明朝廷的宗藩,而不是恢复明朝廷的正统象征了。
此后不久,朱以海便被移往金门居住。而鲁监国政权留下的文官武将,兵马战船,则暂时都驻扎在了郑成功的控制区之内,虽然两军之间表面上就如同此时郑成功的神态一般和谐,但鲁系所部实际上却是时时面临着兵力被郑成功悉数吞并的危险。
“不过,广东驻扎着尚耿二逆,又有孔逆残兵上万,颇为善战,地方还有大小武装无数,驻防绿营数万,加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土豪宗族等力量根深蒂固,本将军实在是担心侯服和玄着的安危。”
郑成功看了看面前的两人,似乎是早有准备,又继续说道:“所以,本将军打算派麾下甘辉,陈六御两位勐将率兵马两营,战船六十前往助战,也算是为广东抗清出一份力,为远在云贵的皇上,为我大明尽忠。”
张名振,张煌言闻言,知道要想获得郑成功更多的支持,终究还是躲不过要被掺沙子,被盯着的,也只好忍气吞声,连连弓腰拱手,大呼感激,不敢有任何忤逆的意思。
他们现在寄人篱下,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得愿意,所以两人干脆直接同意了郑成功的安排。
郑成功派麾下心腹大将前往助战,自然也是因为盯上了广东的土地和粮饷,但他现在刚刚被清军重创,还需要时间恢复,仅凭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打开局面。如今孙可望谋划攻粤,正是他以最小代价攻占粤东一二府之地,获得稳定粮饷,招兵买马的大好机会。
而且,就算是不能拿下一二府之地,安排人手在张名振大军里,也能及时获得广东战局的最新消息,以便自己借机在福建展开新的攻势。
“侯服,玄着也无需多虑,其实本将军派人前往助战,除了要为抗清尽力,为朝廷进忠,还是因为秦王已经许诺收复广东之后,将潮州划给本将军作为粮饷地。所以本将军也是为了到时交接方便呀!”
郑成功忽然再度出言,却是听得张名振,张煌言心下大撼。如此一来,他们昨天的谋划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而且,此事孙可望居然一字未提,到底意欲何为?难道自己只是炮灰,功成之后就会被彻底抛弃?
原本,按着两人所想,最坏也是占有潮州一府之地,进退有余,主动权在自己的手上。可现在,按着孙可望的安排,到时甘辉,陈六御里应外合,郑成功兵临城下,自己上万人马岂不是任人宰割,就如同当初郝尚久一般?
郑成功看着两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知道自己的挑拨已经成功了,随即又一脸犹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说道:“侯服,玄着,有一言,本将军原本不想说的,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二位。”
张名振,张煌言闻言,当即勉力收敛情绪,异口同声道:“将军请讲!”
“那孙可望许我一府之地,又许诺届时功成可封王,可谓‘僭越’,狼子野心更是可见一斑。皇上在此人手上,本将军实在是担心啊!”郑成功说着,却是当即起身,拱手抱拳以对:“还希望到时侯服和玄着到了广东之后,想办法和朝中的忠臣们联系,以防皇上为奸人所挟!”
郑成功说着说着,眼眶已经红润,俨然就是一派赤胆忠心。
其实,郑成功所言,半真半假,孙可望确实是也派人给他传了信件,可并没有要把潮州给他的意思,封王许诺也有,但却是收复福建一二府之地之后,但这些都只是孙可望稳住他的手段罢了。
对于不同的盟友自然是要用不同的策略的,郑成功这种绝不可能归顺,又能力非凡,依仗海外贸易,越打越强的,便要给予一定的支持,让他在东南沿海发挥更大的作用,以牵制清军,消耗清廷财力,减轻西南的压力。
而对于张名振,张煌言这样的大西军体系以外的明朝廷忠臣,可以收服的,自然就是另外的手法了。
总之,在对清廷取得战略优势之前,孙可望都绝无可能在背后削弱郑成功,这可是除了大西军以外,唯一可以牵制二三十万清军的抗清力量,要是他倒下了,清廷每年仅军饷就可省下数百万两白银,更不要说行军打仗,歼灭郑军的军事行动了,这些银子可都会化成刀剑火炮砸在大西军的身上。
只是孙可望没想到,张名振,张煌言居然对潮州有想法,更没想到自己只是许诺潮州粮饷悉数供应郑成功会被郑成功说成将潮州赠予他。
如此一来,其实无所谓真假,隔阂必然已经形成,特别是封王僭越一事,于忠臣而言更是无法接受。在这样的误会下,张名振,张煌言对于孙可望,几乎就是不能再信了。
张名振和张煌言也是一时沮丧,两人绷着脸,一路上一言不发,回到本部大军的驻地大营之后,久久没有说一句话,手下人见到如此情景,也不敢有任何言语,更没人敢进帐打搅。
“大人,那我们......”张煌言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劝劝张名振,他担心张名振会因此取消南下的计划,以至于孙可望失去了收复广东的机会,对抗清事业不利。
只是,张煌言话还没说完,就见张名振抬手一挡,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然后又缓缓起身,仰天长叹一声,最后根本就是咬着牙,恨恨地怒吼道:
“若不是人人都如孙郑这般私心自重,狼子野心,我大明何以至此?大好山河,亿万百姓何以至此?
国破家亡,山河沦丧,生灵涂炭至此,已有八年之久,吾等身为朝廷重臣,百姓父母,不死已是无颜再见列祖列宗,更是滔天大罪,如今又何惜此区区性命?”
言至于此,张名振勐然转身,看着张煌言,又目眦欲裂道:“玄着,南下,广东,此去便是一死又如何,若不能驱除鞑虏,不死又如何,他们爱斗,爱争,就让他们斗去吧,争去吧,吾累矣!!!”
张煌言还是第一次见到向来儒雅稳重的张名振如此,微微一怔之后才立刻拱手抱拳以应:“大人,玄着亦不畏死!”
这就是张名振,张煌言和那些毫无原则之军头之间的差别了,他们会为自己考虑,也会有私心,张名振当初也兼并过友军,杀过队友。可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自己成为福威自操的一方诸侯,而是为了抗清。
当抗清真的需要他们这样的人舍出性命的时候,他们或许会有所犹豫,会纠结,但绝不会贪生怕死,只会舍生忘死,舍小利而为大义,明知前方是死路也必然奋勇而进!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就是民族嵴梁,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