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转星移,夜幕再度落下,殿前军各部早已经分批进入了指定战场,借着地势隐蔽了起来,就等着清军突围出城了。
陆长川穿着一身精良的铁甲,骑着马伫立在南京城外郭城东南面的小茅山山腰处,他的面前还有两重小山岭,山岭以西,是被殿前军火炮轰成了废墟的侯台堡垒,然后迟尺之间,就是南京城宽大的护城河了。
岳乐原本沿着护城河修筑了大量的侯台堡垒,如今这些平野之上密密麻麻的废墟反而阻碍了清军骑兵的通行,使得他们不得不在越过护城河之后,从小茅山前方的山道中通过。
根据城内绿营军传出来的军情,清军大概率会在这一片地区派出数批兵马,仅仅是八旗甲兵就有五千之数,还有五千包衣兵,三千绿营兵。虽然绿营兵已经确定要反正了,但被八旗紧紧控制着的包衣兵,情况却还不明朗。
岳乐派兵在东面袭扰,自然是为了牵制住孙可望的部分兵马,甚至是突破殿前军的东面防线,迫使孙可望在南面也加强防御,进而减少西面突围的压力。
马宝的前军被抽调了一个混编营支援西面,陆长川这一营近三千兵马负责东南面的三个城门,除了直接迎战的士兵,还有第二重伏击兵马,兵力并不占特别明显的优势。
而唐二升所率的那个百总和另外一个百总分别埋伏在了陆长川面前的那两重小山岭的出口两侧。他们将承担阻击突围清军的任务。
山岭之间的地势并不利于清军骑兵的行动,若是他们能够在山口堵住进入这一地界的清军,陆长川到时候再率兵从周围合拢而来,在如此地利之中利用殿前军的火器优势,必然以最小的代价将这股清军全歼于山林之中。
很快,黑暗之中,南京城护城河方向就传来了阵阵马蹄踩踏地面的轰鸣声。清军的最后一支主力军团依旧保留着充足的马匹,仍旧具有十分强悍的战斗力,特别是这种决死突围之战,他们别无选择。
战马奔驰轰鸣声使得陆长川的精神立即振奋了起来,他负责的这个区域紧邻南面的大军主力营地,是清军最主要的进攻目标。往北还有三处城门,那里山岭稀疏,虽然护城河外也有成片的后台废墟,更远处还有不少废弃的荒村,但平坦开阔的地面使得清军骑兵仍旧可以发挥优势。
因此,马宝在那里安排了更多兵马,以免被清军骑兵突破了防线,绕到后方搞破坏。
而且,东面战场的伏击必须要把握好时间,一旦动手就要死死咬住清军,以免最后清军放弃突围,选择在城中和殿前军消耗。
孙可望宁愿在南京城外折损多一些兵马,也不愿意费时费力打攻城仗,所以他除了派兵阻击清军的突围以外,还要趁着南京城城防空虚之际,派兵从南面攻城,以免被击溃的清军再度折返,死守南京。
东面,清军从六个城门偷偷潜出,在平野,山岭以及荒村废墟中展开了激烈的交战,昏暗的视野使得两军的行动都异常混乱,只能依靠各级军官控制军队,双方都付出了不小的伤亡。
绿营兵被清军逼作了前锋,在往后是包衣兵,而那些老包衣则和八旗兵一样,骑在马上,居后督战。
虽然绿营军将领们的计划很好,但八旗兵也不是好湖弄的,意图不明的包衣兵和决心反正的绿营兵挡在了最前面,而且身后就是八旗骑兵,这使得他们迟迟无法行动,直到接近了交战地带,或者是经过荒村和山岭之后,才敢逃散。
而借着绿营兵溃兵的掩护,八旗兵成功接近了殿前军的伏兵,避免了被殿前军突然袭击的情况。甚至溃散的绿营兵,还有不少跟着一起溃散的包衣兵还对殿前军的进攻造成了一定的干扰。
面前的山岭中传来了阵阵喊杀声和枪声,火光在漆黑的山道中不断闪烁,清军的进攻强度有些超出了陆长川的预料,但他并没有着急投入更多兵马。
虽然说山道阻碍了清军骑兵的机动优势和冲击力,但是夜色掩护下,这些清军甲兵下马作战,拼死一搏,战斗力依旧强悍,要想减少伤亡,就得让他们挤在一起,而不是分散在山道中,然后再集中火力攻击。
陆长川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成功阻击清军突围的前提下,以最小的伤亡取得胜利。
唐二升听着北面不远处传来的枪声,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清之后,又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他估计北面的交战不会持续超过半个时辰,陆长川说过那只是象征性的阻击,为了不让清军起疑而已。
想到这里,他又转头看向了手下正坐在地上的士兵,当初他说要承担这个最危险任务,也是最有机会立功的任务的时候,这些年轻的士兵异常踊跃,超过九成举手赞同了。
而罗地,章万鹏,冉青三人也同样是赞成之列,别看他们平日里抱怨很多,又总想着打了这一仗就退伍回家种地,但真的有立功机会的时候,他们也同样踊跃。
这就是殿前军最基层的士兵,他们原本都是普通农户,遇到危险和困难自然害怕和抱怨,甚至像冉青这种话痨,还会一直说个不停,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回家种地最好,但并不代表他们在关键时候会软弱地选择逃避。
抱怨完了就接着迎难而上,关键时候绝不拉跨,这就是这片土地上被激励,被组织起来的百姓最质朴的精神,既是为了争取立功升官,更是为了多杀鞑子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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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南京城东面的平野和山岭之上,清军和殿前军正在激烈交锋。南京城西面,清军也开始了行动,最开始出城的是负责阻击殿前军的绿营兵和八旗兵。
殿前军在武昌大战中使用的火箭再度派上了用场,火箭兵以每次三十发的频率,朝着南京城西面旷阔的平野上射击,给清军的行动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如今,殿前军的物资十分充裕,便是一直保持这样的射击频率,火箭的储备也足够火箭兵射到后半夜。
李忠诚还没入夜的时候就借着上茅房的机会偷偷藏了起来,这个时候,也没人顾得上管他了。等到大家都已经集结出城之后,他才有熘了出来,拿上藏起来的金银细软往城西而来。
在南京城待了那么久,作为十几年的老包衣,家属全部在北京,又是抬旗的新汉八旗,李忠诚深得八旗兵的信任,借着打劫和巡逻的机会,几乎摸清楚了南京城的主要道路。
他一路小心翼翼,尽可能避开了路上出现的八旗兵,特别是那些防止逃兵出现的巴牙喇,李忠诚知道自己大概率打不过那些凶狠的家伙,除非是趁其不备偷袭。
“咕咕!咕咕!”李忠诚在接头的墙角看到了塔塔克之后,连忙叫出了暗号,塔塔克听了,当即回应,他这才畏畏缩缩的出去。
塔塔克花了一百两银子买通了他所在牛录的额真,其实不止是他一个人,就是那个牛录额真,其实也要偷偷带了两个包衣兵走,他劫掠的财富可比塔塔克要多得多。
“主子,奴才带着财货来了。”李忠诚忍着肩膀的疼痛,依旧谄笑道。
“你小子命大,谭泰兰和尹尔顿的包衣都没来,估计是中途被巴牙喇杀了。”塔塔克脸上露出了笑容,心情难得大好。
“都是托主子的福,奴才能跟着主子逃出去,那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李忠诚赶紧奉承道。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赶紧走。”塔塔克说着,拍了拍李忠诚的肩膀。李忠诚吃痛,面容登时变得有些扭曲。
“怎么回事?”塔塔克见状,忽然发问。
“奴才刚刚为了躲巴牙喇的搜查,转身想跑的时候撞到了。”李忠诚赶紧解释道。
塔塔克听罢,也来不及骂对方蠢货,就赶紧催促着走了:“快走,一会来不及了,现在前锋已经出城了。”
李忠诚则又忍着疼痛,追了上去,他跟在塔塔克身后,对方并没有察觉到那把还散发着丝丝血腥味的短斧。
李忠诚看着塔塔克的背影,心中恨恨道:“该死的鞑子,老子一会连你也杀。”
刚刚从城东潜过来的时候,他和另外两个包衣一起撞上一个巴牙喇,三人因为多年养成的奴性,习惯地跪地求饶,但是对方却丝毫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便是拿出金银细软贿赂也没用。
毕竟,把他们三个杀死,这些金银细软就全部都是他的了,何必要贿赂?
李忠诚最终在第两个包衣兵被杀死,血液溅到了他脸上的时候醒悟了过来,趁着那个巴牙喇的顺刀卡在了他身旁那个包衣兵的脖子上,掏出了腰间的短斧。
原本,他是想要一斧头结果对方的,但最终还是被打伤了肩膀,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干掉那个巴牙喇。
李忠诚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杀死满人最精锐的巴牙喇,虽然是偷袭,但还是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信心。到了这个时候,为了活着,见到唯一的念想妻儿,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跟着塔塔克回到了清军突围的队列之中,李忠诚听着城外传来的阵阵火枪射击声,爆炸声,以及马蹄声,心中又开始了暗暗祈祷,他必须活着突围回去,不然满人一定会把他的妻儿都变成奴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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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可望并没有留在南面大营的中军大帐,而是来到了南京城西面战场。清军主力在这里,他也需要在这里盯着。
当然,这个时候,孙可望自然不会再冲锋陷阵,身临前线。他只是在远处看着,但漆黑的夜色之下,望远镜失去了作用,他只能根据声音和火光判断战况。
西面的绿营军因为有各个主将压阵,比东面战场表现的要好多大,王辅臣,南一魁,董学礼等人都带着精锐家丁和一部分兵马脱离清军,绕到了战场的侧面。
不过,和东面战场一样,一开始的混乱使得殿前军的埋伏并没有发挥预想中的效果,而清军的抵抗也十分顽强。
这倒没有超出孙可望的预料,毕竟是决死一战,这个时候作困兽之斗的清军要是没有点超出平常的战斗力,孙可望反而会觉得事情不正常。
西面平野之上,数个荒村废墟之间,野地之上,都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喊杀声,火枪射击声持续不断,明清双方都派出数千兵马。
但漆黑的环境之下,在如此宽阔且河流纵横的平野之上,骑兵的机动性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双方的攻击都缺少必要的方向和目标,显得十分混乱,而这也就是处于兵力劣势的清军选择夜间突围的原因了。
孙可望很快收到了东面马宝送来的军报,局势虽然没有预期那么顺利,但基本上在计划之内。马宝所部已经死死拖住了东面突围的清军,并引诱对方进入了伏击圈。
与此同时,西面的清军阻击部队也被拖住,水路突围部队则趁机开始了行动,南京城内的清军主力倾巢而出,这使得孙可望的攻城计划得以顺利实施。
因为突围行动,原本防守严密的南京城已经一片空虚,殿前军留在南面的近万大军也随即开始准备攻城行动。
在清军兵力紧张,内部分崩,又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孙可望倚仗着巨大的优势,战略目标基本得到了实现。若不是南京城过于庞大,殿前军得各处分兵,或许局面还能更好一些。
这本来就是一场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的歼灭战,只是清军必须要做最后一搏罢了。而其中唯一的悬念,就是所谓的“八旗兵”,在决死一战中还有多少战力了。
在东西南三面基本无虞的情况下,剩下的便是看水路上的清军还能耍出什么花样了。
卢名臣和张煌言两部水师,上千艘战舰,还有为了对付清军火攻而收拢来的近千艘小船都已经严阵以待。